家具(第9/11页)
“在医院里,他们不让我进去看她。”艾尔弗莱达说,至少她是用正常语调在说,没有任何特殊的虔诚,或油滑的兴奋。“是啊,如果我是他们,很可能也不会让我进去,我不知道她变成什么样子了。可能都捆成木乃伊了。如果没有,也应该是那样了。我当时不在家,我在学校。天非常黑,老师开了灯—我们学校有电灯—我们要等雷雨结束。莉莉姨妈—就是你祖母—来把我接到她家。我从此再也没有见过母亲。”
我以为她已经说完了,但是过了片刻,她继续说,声音好像轻松了一些,好像准备大笑似的。
“我疯狂地大叫,嚷着要见母亲。我不停地叫嚷着,最后他们无法让我停下来,你祖母就说:‘你最好还是别见她。如果你知道她现在的样子,你不会愿意见她的。你不会愿意记住她这个样子。’”
“但是你猜我说什么?我记得是这么说的。我说,但是她想要见我。她想要见我。”
然后她真的笑了,或是发出含糊轻蔑的哼声。
“我一定在想我是重要人物,是不是?她想要见我。”
故事的这一部分我从来没有听过。
我刚听到这些,就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仿佛一个陷阱被啪地关闭了,让这些话留在了我的脑海里。我不太清楚它们对我有什么用。我只知道它们是如何瞬间震撼了我,让我解脱,呼吸一种不同的空气,只为我准备的空气—
她想要见我。
里面有这句话的故事,我很多年后才能写出来。那时,想到是谁先把这个主意放进我头脑里的已经不是很重要了。
我谢了艾尔弗莱达,说我要走了。她去叫比尔和我道别,但是回来报告说他已经睡着了。
“等他醒了一定会后悔得要踢自己的。”她说,“他见到你很开心。”
她摘下围裙,陪我一直走下外面的楼梯。楼梯下面是一条通向人行道的沙土路。沙石在我们脚下嘎吱作响,她穿着家居的薄底鞋蹒跚地走着。
“啊!老天爷呀。”她叫道,抓住我的肩膀。
“你父亲好吗?”她问。
“他很好。”
“他辛苦了。”
我说:“没办法。”
“哦,我知道。那你母亲呢?”
“她还是老样子。”
她转身朝商店窗子走去。
“你想会有谁买这些垃圾呢?看看那个蜂蜜桶。你父亲和我以前带午餐回学校用的就是那种小提桶。”
“我也是。”我说。
“真的吗?”她捏捏我的手,“告诉你的家人我很惦记他们,好吗?”
艾尔弗莱达没有来参加我父亲的葬礼。我怀疑是不是她不想见到我。据我所知,她从来没有公开表示对我有意见;别人也不会知道。但是父亲知道。我回家看他时,得知艾尔弗莱达住得不远—在祖母的房子里,事实上,她继承了那座房产—我提议说我们去看她。那是在我两次婚姻中间的混乱期,我情绪高涨,刚刚解脱出来,能够和我愿意的任何人联络。
父亲说:“呵, 你知道,艾尔弗莱达有点儿不开心。”
他现在管她叫艾尔弗莱达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起初我甚至想不到她会为什么伤心。父亲被迫提醒我几年前发表的那个故事。想到艾尔弗莱达会反对现在和她没有多大关系的事情,我感到惊讶,甚至不耐烦,还有点儿气愤。
“那根本不是她,”我对父亲说,“我改了,我甚至没有想到她。那是一个故事人物。谁都看得出来。”
但事实上还是关于一个爆炸的煤油灯,裹尸布里的母亲,失去亲人的坚强孩子的故事。
“唉。”父亲叹息道。大体上他对我成为作家还是挺满意的,但是对我所谓的故事人物还是有所保留。关于我为了个人原因终结婚姻—也就是,放纵—我为自己做的有力辩护—或许就像他本应该说的,是逃避责任。他没有这样说—这不是他该管的事了。
我问他为什么艾尔弗莱达会有这样的感觉。
他说:“一封信。”
一封信,但是他们住得并不远。想到要他忍受本来要我承担的疏忽甚至过失,我的确感到难过。还有就是,他和艾尔弗莱达现在似乎关系正常了。我想知道他放下了什么。他觉得要在艾尔弗莱达面前为我辩护吗,就像他要在其他人面前为我的作品辩护?他现在愿意这样做,尽管那对他从来都不容易。在他艰难的辩护中,他也许说了些刺耳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