荨麻(第10/11页)


我们在开阔地里走着,绕过落下的枝叶。雨差不多已经停了,天空清亮起来。我低头走着—这样我头发上的水就落到地上而不是流到脸上了—我感觉到太阳照在我的背上,我抬头望向它节日般的光芒。

我站定,深吸了口气,把头发从脸上甩开。现在是时候了,我们浑身湿透,安全,面对阳光。现在该说点什么了。

“有些事我还没有对你说。”

他的声音就如雨后即现的太阳,让我大吃一惊,只不过是以相反的方式,其中有一种沉重、警告的意味—果断中包含着歉意。

“是关于我们最小的孩子的,”他说,“我们的小儿子去年夏天死了。”

啊。

“他被车碾死了,”他说,“是我在车道上倒车时把他碾死的。”

我又停了下来。他也跟着停了下来。我们都盯着前方。

“他名叫布赖恩。三岁。

“情况是这样,我以为他在楼上,在床上。其他人还没有睡,先让他上床了。然后他又起来了。

“我本应该看一看的。我本应该好好看看的。”

我想到迈克从车上下来的那个时刻。他一定会惊叫。孩子的母亲从房子里跑出来的那一刻。这不是他,他不在这里,这事没有发生。

在楼上的床上。

他又开始走,进了停车场。我紧跟在他后面。我什么都没说—没有一句善意、平常、没用的话。我们已经用不着说那些话了。

他没有说,这是他的错,他永远无法忘记,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但是他尽力了。

或者,他妻子原谅了他,但是她也永远忘不了。

我知道这一切。现在我知道他是跌到了谷底。只有他知道—我不知道,也无法知道—谷底到底是什么样子。他和他妻子都知道,这件事把他们维系在一起。这样的事情不是让人劳燕分飞就是把他们绑在一起,一生一世。他们不会始终生活在谷底,而是对它有共同的了解—那个寒冷、空虚、封闭的中心地带。

这可能会落在任何人身上。

是的,可似乎又不是那样的。它似乎会落到从这里那里特别选定的这个人或那个人身上,一次一个人。

我说:“这不公平。”我是说摊上这种飞来横祸,这种邪恶的毁灭性的打击,也许比在祸不单行时、战争或地球灾难中发生更糟糕。最糟糕的是,一个人要因为自己的行为,很可能是一个没有代表性的无意之举,永远为此负全责。

我说的是这个意思,但还有一层意思是,这是不公平的,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一种近乎无辜的直白抗议,出自一个本色的自我中心。这种抗议来自你自身,没有被公开,因而是无辜的。

“唉。”他温柔地说。哪里都不存在公平。

“夏妮和约翰逊不知道,”他说,“我们搬家以后认识的人都不知道。也许那样更好。甚至其他几个孩子—他们几乎再没提过他。从来不提他的名字。”

我不是他们搬家后认识的人。不是他们艰难建立的正常新生活中的人。我只是一个知情者—仅此而已。一个他私下里拥有的知情者。

“奇怪。”他说,在打开车厢放高尔夫球包前,他四下环顾了一番。

“之前把车停在这里的人怎么了?你没看见我们进来时,这里停着另一辆车吗?可我没在球场上看到其他人。我现在才想起来。你看见了吗?”

我说没有。

“神了,”他说,“好吧[2]。”

那是我小时候经常听到的一个词,还是同样的那种语气。一件事和另一件事之间的纽带,或者是一个结论,或是一种对无法更充分言说的事情或想法的表达。

“井是地上的一个洞。”我开玩笑似的回答。

暴风雨终止了游泳池边的派对。人太多了,不可能让每个人都挤到房子里,那些带着孩子的人大多选择了回家。

开车回来的路上,迈克和我都注意到,也说到,光着的胳膊、手背和脚踝上有刺痛,发痒或是有烧灼感。都是我们蹲在草丛中时没有被衣服遮住的地方。我想起了荨麻。

我们换上干衣服,坐在夏妮的农家厨房里,讲述了我们的历险,给他们看我们的皮疹。

夏妮知道该怎么处理。昨天带克莱尔去过当地医院的急诊室,对这家人来说,这不是第一次。早些时候的一个周末,男孩子们去了谷仓后杂草丛生的泥地,回来时满身红斑和肿块。医生说,一定是碰到了荨麻。他们一定是在里面打滚玩来着。开了些冷敷的药,还有抗过敏的抗组胺药膏,还有药片。还有一瓶药膏没用完,药片也没吃完,因为马克和格里高利很快便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