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从山那边来(第4/17页)
在梦中,格兰特给一个他视为朋友的同事看了一封信。信来自一个他好久没有想起的女孩的室友,写得道貌岸然,充满敌意,哀怨中含着威胁—他认为写信人是潜在的女同性恋。他与女孩本人的分手是体面的,她似乎不太可能闹事,更不要说自杀,而这封信却显然是在苦心孤诣地告诉他相反的情况。
这位同事属于这样的丈夫和父亲,他们最早扔掉领结离开家,每晚在地上的床垫上与迷人的年轻情妇消度,他们来到办公室或是课堂,衣冠不整,带着麻醉药和焚香的气味。但是现在,他对这种恶作剧抱否定的态度,格兰特回想起他实际上娶了其中的一个女孩,像别的妻子一样被带去参加派对,生小孩。
“我不会笑你的。”他对格兰特说。格兰特不觉得他什么时候笑过他。“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尽量让菲奥娜做好心理准备。”
所以,格兰特动身去草地湖找菲奥娜—旧的草地湖—结果却进了阶梯教室。大家都在等他去上课。坐在最后最高一排的是一群身穿黑袍,目光冷淡的年轻女人,都在哀悼,痛苦的目光凝视着他,没有一刻从他身上移开,不记也不在乎他说的任何话,表现得很露骨。
菲奥娜坐在第一排,很安静。她把阶梯教室变成了派对上的一个角落—她总能发现的一个孤岛,喝着掺了矿泉水的酒,抽着普通香烟,讲着关于她的狗的笑话。她和她的同类一起与潮流抗衡,仿佛在其他角落,在卧室,在黑暗的阳台上演的一幕幕只不过是幼稚的喜剧,仿佛纯朴就是时尚,而沉默就是福祉。
“噢,呸,”菲奥娜说,“那个年龄的女孩总是谈论如何自杀。”
但是光听她这么说是不够的—事实上,这让他很恐惧。他担心菲奥娜是错的,某件恐怖的事情已经发生,他看到了她看不到的东西—黑色的环在变粗,收拢,绕住他的气管,笼罩在房间顶上。
他把自己从梦中拖出来,开始理清真实和虚幻。
曾经有过一封信,还有“老鼠”这个词用黑油漆写在他办公室的门上,菲奥娜得知一个女孩因为苦恋他而痛苦万分,就说了和梦中类似的话。同事没有搅和进来,黑色长袍的女人没有出现在教室里,也没有人自杀。格兰特的名誉没有受损,事实上,想到几年后可能发生的事情,他算是轻易脱身了。但是有谣言流传开来。人们对他的冷淡和轻蔑变得很露骨了。他们没收到什么圣诞晚会的邀请,新年是独自度过的。格兰特喝醉了,没有人逼他—谢天谢地,也没有犯认罪的错误—他向菲奥娜许诺了新的生活。
那时他感到的耻辱是被愚弄的耻辱,是对正在发生的变化一无所知的耻辱。没有一个女人让他意识到这一点。过去的改变是,很多女人一下子都唾手可得了—或者他是那么感觉的—现在是新的改变,她们说发生的事和原先设想的完全不一样。她们因为无助和迷惑而联合起来,她们被整个事件伤害了,而不是因此感到开心。甚至她们采取主动时,也只是因为形势对她们不利。
没人会承认玩弄女性的人(如果格兰特不得不那样称呼自己的话—和梦中责骂他的男人相比,他连一半的战利品或情感纠纷都没有)的生活中会有善意、慷慨甚至牺牲的行为。也许一开始没有,但是至少在事情进行的过程中会有。很多次为了迎合女人的骄傲和脆弱,他献出了更多的爱—或更强烈的激情—比任何他真正感受到的爱都要多,以至于他发现,自己面对的对是伤害、利用和摧毁自尊等罪名的控诉。还有欺骗菲奥娜的罪名—他当然是欺骗了她—但是,像其他人对待妻子那样离开她,真的会更好吗?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尽管其他地方有令人不安的要求,他从来都没有停止与菲奥娜做爱。他从来没有一个晚上不是和她在一起。没有为了在旧金山或马尼图林岛的帐篷里过周末而精心编造的故事。他麻醉剂用得很少,也不多喝酒,继续发表论文,为委员会工作,事业进展顺利。他从来没有想到要抛弃工作和婚姻,到乡下去做木工或是养蜜蜂。
但是那样的事毕竟还是发生了。他提早退休,退休金便缩了水。在他的大房子里独自度过了一段茫然困惑而恬淡寡欲的日子后,他那个心脏病专家岳父终于溘然辞世。菲奥娜继承了财产和一座位于乔治亚湾附近乡间的农庄,她父亲就是在那儿长大的。她放弃了志愿者服务医院协调员的工作(在那个日常生活的世界里,就像她说的,实际上人们的麻烦与吸毒、性或知识分子之间的口角无关)。新生活就是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