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从山那边来(第8/17页)
暖房里就没这么安静了。这一对在最茂盛浓密的热带植物间—如果你喜欢,也可以称之为树荫—找到座位,格兰特勉强控制住自己不要闯入。与叶子的沙沙声和飞溅的水声混合在一起的,是菲奥娜轻柔的谈笑声。
还有某种咯咯的笑声。是谁的笑声呢?
也许谁的都不是—也许是来自角落笼子里一只鲁莽俗丽的鸟。
奥布里可以讲话,尽管声音可能和过去不一样。他现在似乎在说什么—几个不甚清晰的词。小心。他在这儿。亲爱的。
喷水池蓝色的池底落了一些许愿硬币。格兰特从来没有见过有人投币。他盯着这些五分、十分、二十五分的硬币,心想它们是不是黏在了瓷砖上—这是这座建筑另一个让人鼓舞的装饰。
一些十几岁的少年在玩棒球,他们俩坐在露天看台的最顶端,与少年的朋友们保持距离。他们中间有十几块几寸长的光木头,黑暗降临,仲夏傍晚的凉意突如其来。他们的手轻轻掠过,腰臀游移,目光从来没有离开球场。如果他穿着夹克,他会脱下来披在她窄窄的肩膀上。在夹克下面,他可以把她拉近自己,张开手握住她柔软的胳膊。
不像现在,小子们第一次约会就可能把手伸进她的裤子。
菲奥娜的胳膊瘦弱而柔软。青春期的欲望令她震惊,闪过她轻柔崭新的身体里所有的神经。夜色在球场里被点亮的扬尘之外渐渐变浓。
草地湖镜子不多,所以他看不见自己暗中的潜行和追踪。但是偶尔他会想到,自己这样跟踪着菲奥娜和奥布里,是多么愚蠢和可怜,也许都显得精神错乱了。与她或他当面对质,他毫无胜算。越来越不自信他有什么权利在场,但又无法退出。甚至在家里,当他在书桌旁工作,清扫房间或必须铲雪时,他头脑中某种滴答作响的节拍器也装在草地湖,装在他下一次的探访上面。有时他觉得自己像一个执拗的孩子,在无望地追求,有时又像那些在街上跟踪名女人的无赖,相信有一天这些女人会转身,认可他们的爱。
他尽了很大努力,把探访限定在星期三和星期六。他还让自己观察这个地方的其他事情,仿佛他是个无拘无束的探访者,进行某种视察或社会研究的人。
星期六有一种假日的喧闹和紧张。家人成群结队地来访。母亲通常是负责人,她们像开心而坚决的牧羊犬,带领着男人和孩子们行进。只有最小的孩子不理会这些。他们马上注意到了大厅地板上绿色和白色的方块,他们选一种颜色的方块走,其他的跳过。大胆一些的会试图挂在轮椅后面搭便车。有一些孩子就算挨了骂也要玩这些游戏,不得不被赶回车上去。一些大孩子或父亲是多么开心和求之不得地自愿带他们出去,这样他们就可以从探访中逃脱了。
是女人负责让谈话继续下去。男人在这种情境中感到恐惧,十几岁的孩子感到受了冒犯。被探访的人坐在轮椅上,或者拄着拐杖歪歪斜斜地,或者孤立无援、僵硬局促地走在队列前面,为自己高涨的人气自豪,但在这种紧张和压力下,他们或是眼神空洞,或是绝望地唠叨个不停。被各式各样的外来者簇拥着,这些住客的确看起来不像正常人。女性下巴上的胡子可能被连根刮掉,烂眼睛可能会用布条或墨镜遮起来,不恰当的话语可能会用药物控制,但是呆滞的表情和眼神,痛苦的僵硬还在—仿佛人们满足于就这样成为自己的记忆,最后的相片。
格兰特现在更理解法卡先生的感觉了。这里的人—甚至那些不参加活动,只是坐着望着门或窗外的人—头脑里都过着忙碌的生活(更不要说他们的身体了,肠道里不祥的蠕动,浑身上下遍布的剧痛和刺痛),一种大多数情况下无法向探访者描述或暗示的生活。他们所能做的就是推动轮椅或想办法移动,希望能碰到可以展示或谈论的东西。
暖房是可以炫耀的,还有大电视屏幕。爸爸们认为那很不一般。妈妈们说蕨类植物漂亮极了。很快,大家都围着小桌子坐下来吃冰淇淋—只有十几岁的孩子们会拒绝,他们已经恶心透了。女人们擦掉老人颤抖的下巴上流淌的食物,男人们把目光移向别处。
这种仪式一定会带来某种满足,有一天,也许甚至是十几岁的孩子也会为自己来过而感到高兴。格兰特对家庭不在行。
似乎没有子女或孙子孙女来看望奥布里,而他们也玩不了纸牌了—桌子被冰淇淋聚会占领了—他和菲奥娜就远离这些星期六的大游行。暖房人太多了,他们没法说悄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