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游戏(第8/13页)


多年以后,一个意外的机会让我看到了沙琳婚礼的照片。那个年代,婚礼的照片会在报纸上刊登,不光是小镇,城市的报纸也会登。看见照片的时候,我正在多伦多布罗尔大街的一家咖啡馆里,一边翻看报纸,一边等一位朋友。

婚礼是在圭尔夫举行的。新郎是多伦多人,毕业于奥斯古德法学院。他个子很高,也可能是长大后的沙琳特别矮。即使她的头发厚厚地盘在了头顶—就是那个年代流行的精致的钢盔头—也只刚有他的肩膀高。这种发型让她的脸看起来平淡无奇,像是被压扁了似的。不过我记得是克娄巴特拉妆,眼睛描得很浓,嘴唇淡淡的。听起来很怪,不过那个年代,这种样子必然会被盛赞。而这一切让我想起来的,只是她还是个孩子时下巴上长的滑稽的小肿块。

她,报纸上说的新娘,毕业于多伦多的圣希尔达学院。

那么,到圣希尔达学院上学,她肯定来过多伦多。她在的时候,我也在同一个城市,我在大学学院上学。某一个时刻,我们可能走在同一条街上,或者校园的小路上,却从来没能相遇。我不觉得要是她看见我,会故意不和我说话。我也不会躲开她。当然了,一旦我得知她在圣希尔达学院上学,一定会觉得自己才是个真正的学生。我和朋友们都觉得圣希尔达是淑女学院。

现在,我是人类学硕士,我已经决心永远不要结婚,尽管不排除会有情人。我披了一头长长的直发,我的朋友和我都喜欢嬉皮士的风格。相比现在,那个时候童年记忆更为遥远,早已褪去了色彩,一点也不重要。

我本可以给沙琳写信,请她的父母转交,报纸上就有她父母在圭尔夫的地址。不过我没写。我觉得祝贺女人结婚这种事儿,伪善到了极点。

不过,也许是十五年后,她给我写了信,请我的出版人转交。

“我的老朋友马琳,”她这样写道,“在《麦克林》杂志上看见你的名字,别提有多高兴了。一想到你写了本书,我真是惊叹不已啊。我还没去买书,因为我们刚度假回来,不过我肯定会去的,而且一定会尽早看的。我刚刚翻了翻外出期间积攒下来的期刊,在上面我看到你的照片了,很有个性,评论也很有趣。我觉得必须要给你写封信祝贺。

“你是不是已经结婚了,但还在用婚前姓写作?你成家了吗?给我写信,告诉我你的生活吧。我伤心的是没有孩子,不过我终日忙于志愿者工作、园艺,或者和我的丈夫基特一起出海。永远都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我现在在图书馆工作,要是他们不订你的书,我就拧断他们的胳膊。

“我要再次祝贺你。我要说,我有点惊讶,但也不完全惊讶,因为我一直觉得,你可能会做一些特别的事情。”

这一次的来信,我也没有回。似乎根本没有意义。一开始,我没有留心信结尾的“特别”这个词,但后来想起来的时候,它仿佛是给我迎头痛击。然而我对自己说,她用这个词没有特别的意思,我如今依然相信这一点。

她提到的书,是我从一篇文章慢慢写成的一本书。我一度失去了继续写这篇文章的兴趣,开始写另一篇,后来有空了,就当成业余消遣再回头继续写。自那以后,我和别人合著了两本书,适时地满足对我的期望,不过,我自己写的那本,是唯一给我带来一些外界关注的,更不必说来自同僚的批评了。现在,书已经不再印刷了。书名叫《偶像和白痴》,要是现在,这种名字绝对逃脱不了惩罚,甚至连我的出版人都很紧张,尽管他们也承认这个书名朗朗上口,容易记住。

我研究的是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们的态度—我指的是那些不可能称之为原始的文化背景—研究这些人对精神或者身体异常的人的态度。“有缺陷”、“残废”、“迟钝”这些词汇当然都进了垃圾箱,也许有好的理由—不仅是因为这些词表现出优越感,以及习惯性的不善态度,也因为这些词并非准确的描述。这些词汇忽略了这类人群身上丰富、精彩,甚至卓越的(至少算是特有的)力量。最有意思的是,除了迫害之外,其中还能发现一定程度的崇拜,有一系列的能力被归咎(这个词并非完全不准确)为神圣的、神奇的、危险的,或者说,有价值的。我能做到的全都做了,我做了历史研究和当代研究,也涉及了诗歌、小说,以及宗教习俗的影响。自然,因为我的专业背景,大家批评我过度文学化,批评我引用的信息全部来自现成的书籍,但那时候我不可能跑遍全世界。我没有得到任何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