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友交欢(第6/6页)
“孩子在里面哭呢。”
老婆笑着说罢,随后逃走了。
“不成!”他怒骂着,站起身来,“你老婆不行,我老婆不像她那样,我去把她拽来。你别笑话,我的家庭是个好家庭,有六个孩子,夫妻美满。你不信,去桥边的铁匠三郎那儿去问问就知道了。嫂子的卧室在哪儿?让我看看,你们俩睡觉的房间。”
啊,让这等人喝那贵重的威士忌是多么无趣!
“算啦算啦”,我站起来,牵着他的手,哪还笑得出来,“别理睬那个女人,我们不是很久没见了吗?痛痛快快地喝酒吧。”
他“扑通”坐了下来。
“你们夫妻感情不好吧?我意料到了,奇怪啊,一定有什么事,我可是猜到了。”
没什么猜到猜不到的,其中“奇怪”的原因,就在于亲友此种放肆的醉酒方式。
“真没劲,弄只曲子唱唱吧。”
听他这么一说,我着实放下心来。
一来唱唱歌可以暂时消除尴尬的气氛;二来这也是我最终仅存的希望。我从中午到快天黑的五六个小时,陪着这个毫无交情的亲友,听他拉拉杂杂地说了这么多,其间没有一刻让我感到这个亲友值得去爱,或者说是个伟丈夫。就这么告别了的话,我永远就只能以恐怖和可憎之情追忆起这个男人。想到这儿,真觉得于他于我都是件扫兴的事。通过让他唱一曲,我胸中油然涌现出了一种愿望,那就是:哪怕只有一件也好,请你向我展示你那能激起我愉快而又难忘的回忆的言行来,请你用悲哀的声调唱响津轻的民谣,让我热泪盈眶!
“那太好了,你一定唱一曲。拜托了。”
这已不再是轻薄的社交辞令了,我从心底寄予期待。
可是,就连这最后的期待也被无情地背叛了。
山川草木甚荒凉,十里血腥新战场。
他还说忘了后半段的歌词。
“哎,我要回去了。你老婆也逃了,你斟的酒也很难喝,我该回去了。”
我没有挽留。
他站起来,道貌岸然地开口道:
“同窗会嘛,没法子,那就我来张罗吧,以后的事就拜托你了。一定是一次有趣的聚会。今天多谢酒食相待,威士忌我带走了。”
我是有精神准备的。我把他茶碗里喝剩的威士忌注入只剩下四分之一酒的方瓶里。
“喂,喂,用不着这样,别太小气了,还有一瓶新的在壁橱里吧?”
“这你也知道!”我不寒而栗,接着索性痛快地大笑起来。只能说太有本事了,东京也好,哪儿也好,决没有这样的男人。
这样一来,无论是井伏来还是谁来,都没有共同享乐的东西了。我拿出壁橱里的最后一瓶酒,交给他,差点儿告诉他这酒的价钱。他听了会满不在乎呢,还是说:“真不好意思,不要了。”呢?我很想知道。可我还是忍住没说。请人吃喝,还说价钱,我无论如何做不到。
“香烟呢?”我试着问了句。
“嗯,那个也需要。我只有烟叶啊。”
提起小学时代的同学,我有五六个真正的亲友,可是,对于此人的记忆所剩无几。即便在他,对于我那时候的记忆,除了上面提到的打架以外,也几乎全无。尽管这样,我们尽情地“亲友交欢”了半天,我的脑海里甚至浮现出“强奸”这样的极端的字眼来。
不过,这还没有完。又附加了一点儿有始有终之美,真可谓既痛快又豪爽的男人!将他送至门口,即将告别的时候,他在我耳边狠狠地嘀咕了一句:
“休想逞威风!”
[1] 昭和天皇在位期间(1926—1989)史称昭和时代,公元1926年为昭和元年。
[2] 井伏鳟二(1898年—1993年),日本小说家。原名井伏满寿二。太宰治师友。代表作有《约翰万次郎漂流记》、《本日休诊》、《黑雨》等。
[3] 冲绳特产的一种蒸馏酒。最初以粟为原料,后来使用黑米和酒曲发酵而成。
[4] 容积单位,一合约180毫升。
[5] 江户初期游侠的首领,在与水野十郎左卫门的旗本游侠抗争中被杀。后来成为歌舞伎狂言的演出素材。
[6] 木村重成(?—1615),安土桃山至江户时代的武将,自幼侍奉大名丰臣秀赖。庆长19年(1614)以将领身份参与大坂冬之战,威震德川军,翌年战死于大坂夏之战。茶坊主,室町幕府和江户幕府时期武家从事茶道的职业名,负责接待来客的用茶等。据真田幸村《难波战记》记载,性格温厚的木村重成虽屡受茶坊主山添良宽之辱,却能不计前嫌,以德报怨。
[7] 神崎与五郎(1666—1703),又名神崎则休,赤穗四十七勇士之一,本姓源氏。据《忠臣藏》记载,神崎奉大石内藏助之命,从京都通往江户。在东海道上,虽遭受马夫丑五郎百般刁难,却能在讨敌之前含垢忍辱,曲意相从。后来当丑五郎得知与五郎是为报旧主英勇杀敌的赤穗浪士之一时,对自己从前的行为悔恨不已,于是剃发来到其墓前深深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