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第2/4页)

“我在部队的时候,总挨打。”

“那是啊,就连我都想打你一顿。”

“可能我这个人看上去有些狂妄吧。可是部队真的很糟糕,我这次从部队回来,打开鸥外[3]全集,看着鸥外身穿军装的照片,心里生厌,就把全集全部贱卖了。我开始讨厌鸥外,心想死也不读他的书了,就因为他穿的是军装啊。”

“你那么讨厌,为何还穿在身上外出呢?简直不成样子。”

“越是讨厌我越想穿着走。老师可能不理解,旅行大多伴随着屈辱,军装对于这些屈辱再合适不过了。所以,也就是说,您可能不明白,走访作家本身就是一种屈辱的事情,对,这屈辱差点儿到了顶点了。”

“你说话这么狂妄,难怪挨打啊。”

“是吗?真浑,如果不是疯子是干不出打人这样的事来的,我呢,在部队总被人打,就想装疯卖傻给以回击,于是别出心裁,甚至将两个眉毛剃得光光的,站在上官的面前。”

“哎呀,你可真是一不做,二不休啊,上官也惊呆了吧?”

“惊呆了。”

“这下就不会有人再打你了吧?”

“不,反而打得更厉害了。”

到了小川家。这是一家依山傍水,很洁净的旅馆。

小川的书斋在后面的二层,屋子收拾得有点过于整洁,可谓窗明几净。笔墨纸砚也很精致,甚至使人有一种错觉:小川君根本没在这间屋子里学习过。壁龛的柱子上挂着银色的镜框,里面是写乐[4]的版画。那是一幅荒诞的演员肖像画,仿佛神气活现的妖怪天狗竟一败涂地。

“画得像吧?和老师您一模一样。今天您要来,我特意把它挂在这儿的。”

我心里有些不自在。

我们围着桌旁的炉子坐了下来。他的桌子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书。似乎让人觉得他直到刚才还在读这本书,但翻开的书放得很规矩,反而又使人自然而然产生一种失礼的疑念,那本书莫非他连一页也没看过。

我扫了一眼桌子上边,不由地撇了撇嘴,他迅速地觉察到,以一种可以形容是“愤然”的态势,抓起桌上的书,说:

“这本小说写得挺不错的。”

“不好的小说我是不会推荐给你的。”

那本小说是他问我读什么书好的时候,我极力推荐给他的一部短篇集。

“作者太伟大了,我从前不知道有这样一位作家。和这位作家比起来,老师您就是个乞丐。”

至于那部短篇集的作者是否是万世一系的作家,这是他的言论自由使然,我暂且不追究,但对于相比之下我像乞丐这种论断我是不会答应的,和年轻人太亲密往往会吃这样的苦头。

我甚至想再从旅馆的正门进来一回,这次作为一个陌生的游客下榻,无论如何付清房钱,然后豁出去塞给他大把小费,就同这个小子不告而辞。

“到底是我的老师,眼界就是高。这太有意思啦。”

小川君说得倒是很用心。

我转念一想,是不是我自己过于怪癖了呢?

“少爷。”

一个女人从隔扇那边喊新太郎君。

“什么事?”

他一边答应着一边站起来,打开隔扇走到走廊上,说:

“嗯,是是,对。棉袄?当然啦,赶紧的。”

然后,从屋外朝着我说:

“老师,进浴池洗个澡吧。请您换上棉袄,我也这就去换。”

“可以进来吗?欢迎您。”

一个四十上下,细长脸儿,化着淡妆的女招待,拿着棉袄进来,帮助我换上衣服。

比起容貌和服装,我属于更在乎人的声音的那类人。声音难听的人在旁边,我就会出奇地感到焦躁不安,喝酒也醉得不快活。这个四十上下的女人,容貌暂且不提,声音倒不坏。从刚才隔着隔扇喊少爷的时候我就发觉了这一点。

“你是当地人吗?”

“不是。”

她把我领到浴池,这是一间用白色瓷砖砌成的很时尚的浴池。

我和小川君两人泡在清澈的洗澡水里,我甚至想对他说:你家有的不光是旅馆,难道不是吗?当然这样说,是想显示我的感觉不容轻侮,以此回报刚才的乞丐云云之仇,但是我还是忍住了没说。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偶尔有过这种感受罢了。如果有什么闪失,冒然提出一些有失礼仪的问题,将会弄得连道歉的余地都没有了。

那天晚上,我们尽情谈论了所谓地方文化的精髓。

那个有着一副好嗓子的上了年岁的女招待,到了晚上描着浓妆,涂着鲜艳的口红,给我们房间端来了酒和菜肴。不知是老爷的吩咐还是少爷的命令,她把那些东西放在门口,行了个礼,就默默退下了。

“你觉得我好色吗?”

“挺好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