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岳百景(第5/8页)

我早晨和傍晚眺望着富士山,度过了阴郁的时光。10月末,山麓吉田镇上的一群艺妓分乘五辆汽车来到了御坂岭。这大概是一年一度的开放日吧。我从二楼观望着这幅景象。身着各色服装的艺妓们从车上下来,就像一群从笼子里放出来的信鸽一样,一开始不知道往哪里走,只是聚集在一起转来转去,默然地你推我搡的。不一会儿,她们就很快地消除了那种紧张感,各自开始溜达了起来。有的在认真地挑选着摆在茶馆柜面上的明信片,有的伫立着在眺望富士山。那景象昏暗、寂寥、难以目睹。二楼一位男子不惜生命的共鸣,也没有为她们的幸福增添任何意趣。我只是在看着她们。痛苦的人就痛苦吧!堕落的人就堕落吧!这和我没有关系。这就是人世间。我虽然假装冷漠地俯视着她们,但心里却感到很痛苦。

恳求富士山吧。我突然想到了这一点。“喂!把她们就拜托给你了!”我抱以这样的心情抬头仰望,只见富士山在寒空中呆呆地挺立着,当时的富士山看起来就像一个身着和式棉睡袍,双手揣在怀里傲然站立的大首领一样。我这样托付富士山之后,大为放心了,心情轻松了起来,便不顾那群艺妓和茶馆里6岁的男孩子一起带着名叫哈奇的长毛狮子狗,到山岭附近的隧洞去玩了。在隧洞的入口处,一位三十岁上下、纤瘦的艺妓一个人正在静悄悄地采集不知名的花草。即使我们从她的旁边走过,她也不予理睬,心无旁骛地采摘着花草。我又抬起头仰望着富士山祈求道:“这个女子也顺便拜托你了!”委托好之后,我牵着那孩子的手,快步走进了隧洞。冰冷的地下水从隧洞上方滴落到脸上、脖颈上,心想她们管我什么事啊,便故意迈着大步走了起来。

当时,我的婚事正遇到了挫折。因为我清楚地明白,家里[28]的人不会给我任何帮助,所以我很为难。我自顾自地打着如意算盘,心想:家里面至少会资助我100日元吧。我用它举办一个简单而严肃的婚礼,至于成家以后的费用,我可以靠我的写作来挣。然而,依据两三封的书信来往,我就清楚了家里根本不会给我资助的。我感到一筹莫展。在此,我已经做好思想准备:即使婚事告吹也无妨。不管怎样,我要向对方把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于是,我一个人就下了山岭,去拜访了甲府的那位姑娘家。幸巧,姑娘也在家。我被带到了客厅。当着姑娘和她母亲的面,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开诚布公地说了。在诉说的过程中,有时语调为演讲,有时沉默无语。但总体感到说得还比较直率。姑娘心平气和地歪着头问我:

“这么说来,您的家人是反对了?”

“不,不是反对!”我轻轻地将右手掌按在桌子上,说道:

“我觉得他们的意思是让我一个人来办!”

“好!”姑娘的母亲很有风度地笑着说,“正如你所看到的,我们也不是很有钱的人。大张旗鼓的婚礼,我们反倒感到为难。只要你自己对爱情、对职业有热情,那我们就满意了。”

我甚至忘记了行礼致谢,好大一会儿一直在木然地注视着庭院。我感觉到了眼中的热泪,心想一定要孝敬这位母亲。

回去时,姑娘把我送到了公交车的始发站。我边走边装腔作势地说:

“怎么样?我们再交往一段时间看看吧。”

“不用,我们已经交往很久了。”姑娘笑着说。

“你有什么要问的吗?”我越发说起了胡话。

“有。”

我心想无论她问什么,我都会如实作答的。

“富士山已经下雪了吧?”

我对她的这个提问感到很扫兴。

“下了,山顶上——”说着,忽然向前方一看,看见了富士山。我感到很奇怪。

“什么啊。从甲府不是也能看见富士山吗?你在愚弄我。”我说话的语气很不正经。接着又说道:

“你刚才的提问很蠢。你在愚弄我啊。”

姑娘低着头,哧哧地笑着说:

“这是因为你住在御坂岭呀。我想如果不问你富士山,不好吧。”

我感到这位姑娘很可笑。

从甲府回来以后,我感到肩膀的肌肉僵硬,难受得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感觉真好啊,老板娘!还是御坂岭这儿好啊,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样呢。”

晚饭后,老板娘和她的女儿轮流给我捶打肩膀。老板娘的拳头又硬又猛烈。她女儿的拳头则很轻柔,没太有效果。我不断要求她:再用些力,再用些力。于是,老板娘的女儿拿来了一根木柴,用它咚咚地捶打我的肩膀。如果不让她这么用力捶打,就无法消解肩膀的酸痛。这都是因为我在甲府很紧张,太专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