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18/19页)

“到底我们的共同点是什么呢?”清一郎让镜子加入到他们的谈话中,问道。

“也许在于谁都不想变得幸福这一点吧。”镜子只是远远地说了这么一句。

“不谋求幸福,这是一种古老而感伤的思想。”清一郎反驳道,“其实,我们对于变得幸福这一点也并不在意,对于幸福像青苔似地纠缠住自己的身体也毫不惧怕。愚蠢的是,人会因一些无聊的理由而不知不觉地变得幸福,而那些像躲避麻疯病一样躲避幸福的家伙们的英雄主义不外乎是一种又脆弱又可怜,并且陈旧无比的贵族主义。我们对一切都是免疫的,但愿你们认为我们对幸福也是免疫的。”

被这种一本正经的宏论所压倒,镜子再也不说话了,她加入了女人们的话题。

但四个男人却分别在缄默不语中找到种感受:他们是伫立在墙壁前面的四个人。

那是时代的墙壁呢,还是社会的墙壁?这是不得而知的。总之,在他们的少年时期,这种墙壁已经彻底瓦解了,而在外面明亮的光线种,瓦砾却一直延伸道了无限远的地方。太阳从瓦砾的地平线上升起又坠落。每天的日出把玻璃瓶的残渣照射得熠熠闪光,将美给予了散落在地面上的无数碎片。相信这个世界是由瓦砾和碎片所构成的那段无限快活,无限自由的少年时期已经消失了,如今惟一确切无疑的事情便是:面前有一堵硕大的墙壁,而他们四个人正站在那里将鼻子凑了过去。

“我要打碎那堵墙。”峻吉握紧拳头想道。

“我要把那堵墙变成一面镜子。”收怀着慵懒的心绪想道。

“总之我要在那堵墙上画画。如果墙壁能变成一幅画着风景和繁花的壁画就好了。”夏雄热烈地思考着。

而清一郎的想法则是:

“我要变成那堵墙,我要化作那堵墙本身。”

……沉默之中,各自的思绪四处漫流。在一瞬间里,他们变成了热情彭湃的青年。清一郎喜欢自己身为青年却又同时是青年们的煽动家。

“是啊,好不容易这样相聚一堂了,”清一郎像是猛然想起了似地说道,“再过几年,每当我们聚首重逢时都要毫无隐瞒地倾心交谈吧。重要的是各自需要固守自己的方式。为此我们不能够相互帮助,因为一星半点的互助都是对每个人宿命的侮辱。无论身陷何种逆境,我们都将结成互不相助的同盟吧。这是一个历史上谁也不曾尝试过的同盟,一个历史上惟一永恒不变的同盟。因为在此以前的所有同盟都是无效的,只能以一片纸屑作为结束,这是历史所证明了的事实。”

“就不和女人结成同盟吗?”很快就对女人之间的话题感到厌倦了的民子说道。

“早就结成同盟了。”

“是啊,早就结成了。如果要和女人结成同盟,那么,绝对不与女人睡觉便是一个先决的条件。所以,也就意味着惟有你一个人没有和在座的任何一位女士睡过觉啰。”

“我只喜欢卖淫的女人。不过,不和你们睡觉的可不只我一个人,分明还有夏雄君呐。”

“夏雄还是一个童男哩。”

这露骨的说法使夏雄羞红了脸,但他并没有因此而受到伤害。在这个问题上他完全没有什么虚荣心。

镜子站起身说道:

“喂,大伙儿一块儿去哪儿玩玩吧。玛奴埃拉怎么样?不过去那儿可不能没有西服和领带。”

清一郎和峻吉拒绝了。清一郎讨厌去奢华的场所,而峻吉明天一大早就有野外长跑训练。夏雄倒是西装笔挺,可收的身上却只穿着一套运动服。

“把爸爸的上衣和领带拿出借给收。”镜子命令真砂子道。分手的丈夫留下的几件穿过的衣服在这种场合总是能派上用场。

镜子自己倒是已经做好了夜里外出玩耍的准备:穿着晚礼服,佩戴着夜晚的耳饰和项链,还擦了夜用的香水。这身旨在夜总会昏暗的光线中显得年轻10岁的打扮,此刻在客厅明亮的灯光下多少有些过于娇艳,反而带给人一种寂寞的感觉。

她一直在想着清一郎的婚事。她明白自己没有任何理由为此感到嫉妒和凄楚。他们俩之间从不曾表现出什么近乎恋爱似的态度,这并非自尊心作祟或是意气用事,而只是顺其自然的结果。

那么,此刻这内心的疼痛便只能被看作是与这个家中弥漫着的情爱的气息毫无关联的、丧失了朋友之友情的疼痛,是丧失了同她一样信奉无秩序并且还相信一切道德的精神伴侣的凄楚。然而,清一郎并没有背弃无秩序的思想。按照他的那一套僻论而言,正因为相信破灭,不相信明天,才能够心安理得地与世俗握手言和,屈从于习俗惯例。但是……——镜子又思忖道,——毕竟他也是血肉之躯呀。尽管以前忽略了这一点,可他毕竟也是肉体之人。虽然内心蔑视一切情爱,可镜子又怎能否认眼前动弹着的那种活生生的情感呢?曾几何时,他注视着她,说她是一个“决不可能生活在现时之中”的女人,可如今却在镜子的面前出现了两个可怕的东西,即现时和悔恨这两个可怕的东西。她似乎必须从中选择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