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之爱(第33/75页)
“不过,我……”绮罗子接过去说,“觉得《霍斯帕林格》也不错,经常用来作跳舞的伴奏音乐。”
“《蝴蝶夫人》不是很好吗?我最喜欢。”滨田立刻用口哨吹起《蝴蝶夫人》的曲子。
我们在车站检票口和他们分手,站在冬夜寒风袭人的站台上等电车的时候,我和娜奥密没说什么话,我的心头流淌着欢乐之后的寂寞。然而,娜奥密肯定没有这种感觉,她说:“今天晚上玩得真开心,过几天我们再去。行吧?”
我一脸扫兴,情绪索然地“嗯”了一声。
什么呀?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舞会吗?欺骗母亲、夫妻吵架、又哭又闹,要死要活非来不可的舞会竟是如此无聊透顶!他们难道不是一群虚荣自傲、阿谀谄媚、好高骛远、矫揉造作的家伙吗?
那么,我为什么去参加舞会呢?难道是为了向人们炫耀娜奥密?如果这样的话,我也已经被虚荣心俘虏。而且,我如此引为骄傲的宝贝究竟又怎么样呢?
“怎么样?你带着这个女人一起出去,果真如你预期的那样,让世间大吃一惊吗?”我不得不以自嘲的心情反躬自问,“你呀你,你这才是不知天高地厚呢。不错,对你来说,这个女人是天下第一的宝贝。但是,你把这个宝贝送上出头露面的舞台,结果又如何呢?虚荣自负的一群人!你说得好听,可是她不就是这群人的代表吗?自命不凡、唯我独尊、口出恶言、谩骂他人,使大家觉得臭不可闻。你以为这是谁呢?被洋人错认为是妓女,而且连一句简单的英语都说不出来,张口结舌,不知所措,最终还是成为洋人舞伴的,似乎并不止菊子一个人。还有,这个女人说话粗鲁,成何体统?即使装模作样地自诩淑女,但那种谈吐实在不堪入耳。菊子和绮罗子比她的修养要高得多。”
那天晚上,回家的一路上,这种不愉快的、既似悔恨又似失望的无法形容的感觉一直堵在胸口。
在电车里,我故意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想再一次仔仔细细观察面前这个叫娜奥密的女人。这个女人到底什么地方好得使自己神魂颠倒?是那个鼻子?还是那双眼睛?我一一检点,奇怪的是,平时对我最具魅力的那张脸蛋今晚变得异常庸俗粗鄙。于是,第一次见到娜奥密那个时候—即她在钻石咖啡馆打工时的形象从记忆深处隐隐约约地浮现上来。那时的娜奥密比现在要好得多,天真无邪,单纯幼稚,显得腼腆,含带忧郁,与现在这样飞扬跋扈、妄自尊大的女人毫无相似之处。我爱恋那个时候的娜奥密,这种感情一直延续至今,然而仔细一想,这个女人不知不觉变成了令人无法忍受的讨厌的家伙。瞧她那坐相,神气活现,仿佛在表现“我最聪明机灵”;再瞧她那副尊容,目空一切,仿佛向大家宣布“我是天下头号大美人”,“没有哪个女人比我更时髦、更像洋女人”。可就是这个趾高气扬的家伙,谁也不知道她一句英语都说不出来,甚至连被动态和主动态也分不清,这件事只有我最清楚……
我在心里对她痛骂一顿。她稍稍仰坐在椅子上,脸朝上方。从我的座位看过去,刚好正对着她引为自豪最具洋气的蒜头鼻子黑洞洞的鼻孔,鼻孔左右两边是厚厚的鼻翼肉。说起来,我与这鼻孔朝夕相处,尤感亲切。每天晚上,我搂抱这个女人的时候,经常从这个角度看她的鼻孔,前几天还给她擤过鼻涕,抚摸过鼻翼周围,有时候还把自己的鼻子与她的鼻子像楔子一样交错在一起。就是说,这个鼻子—生长在这个女人脸部正中间的小肉块—简直已经成为我身体一部分,绝不认为是别人之物。但是,我以这种感觉观察眼前的鼻孔时,觉得它越发肮脏可恶。肚子饿极的时候,饥不择食,吃什么都是香的,而随着逐渐吃饱,突然发现刚才狼吞虎咽的东西非常难吃,立刻觉得恶心作呕—可以说,我的心情与此相似。一想到今天晚上又要和这个鼻子相对而眠,仿佛像食物吃腻伤了胃口似的感到厌恶。
我想,这也是父母对我的惩罚。我欺骗母亲,想饱眼福,当然不会有什么好事。
但是,各位读者,如果你们以此推测我对娜奥密已彻底厌烦,那就错了。我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的感觉,虽然有过一闪念,但一回到大森的家里,只要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电车里那种“吃腻伤了胃口”的感觉就飞到九霄云外,娜奥密的眼睛、鼻子、手脚等各个部位又充满诱人的迷惑力,每一次都是我享受不尽的美味佳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