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之爱(第39/75页)
不过,我也清楚地知道,在这个问题上,娜奥密也有同样的弱点。因为她只有和我在一起生活,才能这样随心所欲地挥霍享受,一旦被赶出这个家门,恐怕除了那窄小憋屈的千束町的老家便无处安身。如果真到那种地步,除非她去倚门卖笑,大概没有人再去捧她了。也许滨田或者熊谷会收留她,但她也明白,这两个人都是学生,不可能从他们那里获得我曾经给予她的荣华富贵。想到这里,我倒觉得让她懂得享受的滋味是一件好事。
对了,记得有一次和她一起复习英语的时候,娜奥密赌气撕了练习本,我一下子发了火,叫她“滚出去”,她不是乖乖认错了吗?那时如果真的让她出去,我不知道会多么痛苦。但是,她比我更痛苦。因为有我才有她,一旦离开我的身边,她会重新落入社会的最底层,这无疑是她非常害怕的。这种害怕的心理大概现在和那时没什么两样。而且她今年已经十九岁,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开始具有一些明辨事理的能力,应该更清楚地明白这个道理。这样的话,她万一威胁说“我走”,也不至于说到做到,真的离开这个家。她大概明白,我对这种显而易见的虚声恫吓是不会感到吃惊的……
这一路上,我多少恢复了一些勇气。我坚信,不论发生什么情况,我和娜奥密绝不会分手。这是肯定无疑的。
当走到家门前时,我的胡思乱想完全落空,画室里漆黑一团,好像一个客人也没有,悄无声息,只有阁楼四叠半的房间还亮着灯。
“噢,她一个人在家里……”
我心上的石头一下子落了地,不由得感觉娜奥密真好,自己非常幸福。
我用钥匙打开大门,一进屋里,就马上打开画室的电灯。虽然屋里还是那么凌乱,但不见来过客人的迹象。
“小娜……我……回来了……”
没有听到回答,我走上楼梯,只见娜奥密一个人正安静地睡在阁楼的被窝里。她经常这样,无所事事闲极无聊的时候,不论白天黑夜,不管什么时间,就钻进被窝里看小说,往往就这样平静入睡。我看到她天真可爱的睡相,如释重负,更加放心。
这个女人会欺骗我吗?难道会有这种事吗……难道就是这个在我面前安详均匀地呼吸的女人……
为了不惊醒她,我轻手轻脚地坐在她的枕边,屏气凝神地注视着她的面孔。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听到的一则民间故事—从前,有一只狐狸变成美女去欺骗男人,但是在睡觉的时候现出原形,剥去了妖怪的画皮。娜奥密睡相很不好,薄棉睡衣完全掀了上去,衣襟夹在两腿之间,乳房裸露,一只臂肘支起来,纤手如同柔软弯曲的树枝放在胸脯上,另一只手柔婉地伸到我坐在枕头上的膝盖旁边。脑袋偏向玉臂伸出的方向上,仿佛立刻就要从枕头上滑落下来。紧靠鼻尖的地方,掉着一本翻开的书。这是被娜奥密誉为“当今文坛最伟大的作家”的有岛五郎创作的小说《该隐的后裔》。我的目光在这本简装书雪白的西洋纸和娜奥密雪白的酥胸上来回转动。
娜奥密的皮肤有时看似发黄,有时显得很白,但熟睡和刚刚起床的时候,都非常清爽明亮。当她酣睡的时候,体内的脂肪仿佛全部消退,肤色变得澄净洁白。一般说来,“夜晚”总是与“黑暗”连在一起,但我只要想到“夜晚”,就不禁联想到娜奥密肌肤的“洁白”。这种洁白与白天无处不在的明亮的白色不同,它是被满是污垢的脏兮兮的被子、即被褴褛破烂包裹着的那种洁白。正因如此,才更加吸引我。我这样聚精会神地凝视着娜奥密的睡姿,忽然觉得她被灯罩阴影遮挡的胸部如同自湛蓝的水底清晰地浮上来。她那开朗快活、千变万化的脸蛋现在却像喝了苦药似的紧皱忧郁的眉头,犹如被人勒住脖子一样显出神秘的表情。但是,我非常喜欢她这副睡相。我经常对她说:“你睡觉的时候,表情简直换了一个人,好像正在做噩梦似的。”于是,我也常想,她的死相也一定很好看。娜奥密如此妖艳娇媚,即使她真的是一只狐狸,我也心甘情愿地被她迷惑。
我坐在娜奥密身边默默地注视了她大约三十分钟,她的手伸到灯罩的阴影外面,手掌朝上,温柔地轻轻握着,如同初绽的花瓣,可以清晰看见手腕上的静脉在平静地跳动。
“什么时候回来的?”宁静均匀的呼吸变得不规则,接着她睁开眼睛,表情里还残留着几丝忧郁。
“刚刚……回来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