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之爱(第55/75页)

“滚出去!”

一声怒吼,震耳欲聋。我没有说第二句话,娜奥密也没有出声。两人如同拔刀相向的仇人,怒目对视,伺机攻击。这一瞬间,我发现娜奥密确实是花容月貌。我知道女人的脸蛋是男人越恨越发漂亮。我非常理解杀死卡门的唐·何塞的心态,越是憎恨她,她越加美丽,所以必须杀死她。娜奥密的眼睛死死地凝视着我,脸部肌肉纹丝不动,苍白的嘴唇紧闭着,如同一具邪恶的化身—啊,这副神态最淋漓尽致地暴露出淫妇的丑恶嘴脸。

“滚出去!”

我又一声吼叫,紧接着,不知是因憎恨、恐惧还是美貌而来的冲动,我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使劲往门口推去。

“滚!喂,叫你滚蛋,听见没有!”

“饶恕我吧!让治……从今以后……”

娜奥密表情骤变,颤抖着声音哀求,她热泪盈眶,软绵绵地跪倒在地上,仰望我的脸,可怜兮兮地求饶:

“让治,都是我不好,饶恕我吧!饶恕……饶恕我吧……”

我没有料到她会这样跪下来讨饶,顿吃一惊,但这更使我怒不可遏。我攥紧双拳不停地揍她,嘴里大骂:

“畜生!狗!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和你一刀两断!叫你滚,怎么还不滚?!”

娜奥密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一招已经失败,立刻改变态度,一下子站起来,用平常那样的口气说:

“那好,我走。”

“好!马上滚蛋!”

“好,马上就走—我上楼上,拿替换的衣服都不行吗?”

“你现在马上就给我走!回去叫人来取东西,我把你的行李统统交给他。”

“可是,有好多东西我现在就要用,不拿怎么行呢?”

“那随你的便吧!但是要快一点。”

我以为娜奥密说马上就要取行李是一种威胁手段,所以采取强硬的态度。于是,她上到二楼,噼里啪啦地把所有的东西都翻了个遍,又是篮子,又是包袱,收拾的东西多得背都背不了,自己叫车把行李装进去。

临走时,她极其冷淡地说一句:“那么再见了,这么长时间给您添麻烦了。”

二十

她的车子一走远,不知出于什么动机,我掏出怀表看时间。中午十二点三十六分……啊,她十一点从曙楼出来,接着大吵一场,风云突变,形势陡转,刚才还站在这里的娜奥密如今已离去。这期间只有一小时三十六分钟……人们在自己看护的病人临终的时候,或者遇到地震的时候,往往不知不觉地看时间。我在这个时刻突然掏出怀表看时间大概也是出于同样的心情。大正某年十一月某日中午十二点三十六分—我在此时此刻终于和娜奥密分手。我和她的关系也许就此告终……

总算松了一口气!卸下一个大包袱!

我被这一阵子的明争暗斗弄得筋疲力尽,现在轻松下来,一屁股颓然坐在椅子上发呆。这瞬间的感觉十分痛快。啊,谢天谢地,我终于解放出来了。我不仅精神疲惫,身体也非常劳累。鉴于肉体上的强烈需要,我想好好地休息一下。如果把娜奥密比作烈酒的话,我明知饮酒过量对身体有害,但每天只要一闻到那醇厚的芳香,只要一看见那流光溢彩的酒杯,就控制不住自己。于是,我身体的各个部分都逐渐酒精中毒,倦怠疲懒、无精打采、后脑像铅一样沉重,猛然站起来会头晕目眩,仿佛仰面朝天跌倒。平时总像醉酒不醒似的,胃口不适,记忆力衰退,对任何事情毫无兴趣,病人似的萎靡不振。脑子里总是浮现出娜奥密奇异的幻影,如同不停地打饱嗝那样反胃恶心,她的体臭、汗味、脂粉味一直呛住我的鼻子。现在,娜奥密不在了,眼不见心不烦,如同梅雨连绵的季节里偶然间云开日出一样的心情。

这种如上所述的轻松心情只是瞬间的感觉,说实在的,也就持续了一个小时左右。不论我的身体多么健壮,这短短一个小时也无法完全消除身心的疲劳,然而就在我坐在椅子上想放松休息的时候,娜奥密刚才吵架时那异常美丽的容貌又出现在眼前。那是“男人越恨越发漂亮”的刹那间的容貌。那副纵然千刀万剐也不解心头之恨的可憎可恶的淫妇嘴脸永远烙在我的脑子里,无法抹去。然而不可思议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形象越发清晰地浮现在我的面前,仿佛还感觉到她那死死盯着我的直勾勾的眼睛,而且她凶狠阴险的外貌逐渐变得无与伦比地秀美艳丽。回想起来,我还从来没见过她如此洋溢着妖艳娇媚的表情。这无疑是“邪恶的化身”,也是她的肉体与灵魂具有的全部的美在情绪最高潮时表现出来的形态。就在刚才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我依然情不自禁地被她的美打动,而且从心里发出“啊,多么美丽啊!”的呼喊,然而当时自己为什么没有跪倒在她的脚下呢?我平时胆小怕事,怯懦窝囊,虽说勃然大怒,但面对女神,为什么居然那样破口大骂、大打出手?自己怎么会有这样鲁莽粗暴的勇气—我至今还觉得不可思议,这种鲁莽和勇气化作仇恨慢慢从心底涌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