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之爱(第64/75页)

“不过,被这种女人骗一回也行啊。”我无限感慨地说。

“对,说得对。正是因为她,我尝到了初恋的滋味,虽然只是短暂的,但毕竟也做了一个美梦。这么说起来,还要感谢她呢。”

“可是,她以后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恐怕会很快堕落下去吧。熊谷说,她在玛卡涅尔那儿也不能长期待下去,过两三天大概又要换地方。行李放在熊谷家里,说不定也会去熊谷家。但不管怎么说,娜奥密小姐将是无家可归吧?”

“她的家在浅草,卖酒的。为了照顾她的面子,我从来没对别人说过。”

“噢,是吗?什么样的出身就有什么样的秉性。”

“娜奥密说,她的祖先是旗本(江户时代直属将军的武士,俸禄在一万石以下。)的侍卫,自己生在下二町的大宅第里。祖母给她取名‘奈绪美’。这个祖母很洋气,明治时代曾到鹿鸣馆跳舞。不过,不知道她的话有多少是真的。不管怎么说,她出身卑贱,这一点我现在深有体会。”

“听您这么一说,更觉得可怕。娜奥密小姐是天生的淫荡血统,所以尽管您好心好意收养、栽培她,但命中注定走这条人生道路……”

我们一直聊了三个小时,七点多才走出餐馆,但还是一边走一边聊。

“滨田,你是坐国营电车回去吗?”

“走路是太远了……”

“那也是。我坐京滨线。他们要是在横滨的话,我觉得坐国营电车比较危险。”

“那我也坐京滨线吧。不过,娜奥密小姐东奔西跑,总有一天会撞上的。”

“那样的话,不敢轻易出门啰。”

“她肯定经常出入舞厅,所以银座一带是最危险的地区。”

“大森也算是危险地区,有横滨、花月园,还有那个曙楼……说不定我还要搬家租房子住呢。至少在这种情绪冷却下来之前,我不想看见她。”

我让滨田陪我乘坐京滨电车,一直到大森车站才分手。

二十四

我在孤独与失恋的交织中经受痛苦的时候,又一起悲哀向我袭来。具体地说,就是乡下的母亲因脑溢血突然去世。

和滨田见面后的第三天早晨,我在公司上班时收到母亲病危的电报,便立刻赶到上野,傍晚到达家里,但母亲已经昏迷,见到我也认不出来,两三个小时以后停止了呼吸。

我自幼丧父,由母亲一手抚养成人。我第一次体验失去双亲的悲伤,更何况母亲和我比一般的母子关系还要亲。回首往事,我从未和母亲顶过嘴,母亲也从来没有打骂过我。这不仅因为我尊重母亲,更因为母亲充满慈爱,对我无微不至地关怀。一般的家庭是儿子长大后一旦离开乡下进入城市,父母亲总是放心不下,担心怀疑孩子的品性变坏,还有的因此造成关系疏远,但是我的母亲在我去东京以后仍然相信我、理解我,为我着想。我是长子,下面只有两个妹妹,把我放走,母亲一定感到非常冷清,也觉得无依无靠。但是,她从来没有抱怨过,总是盼望我一帆风顺,事业成功。所以,我远离故乡以后比在她膝下时更强烈地感受到慈母的爱心。尤其和娜奥密结婚前后以及后来我的任性所为,母亲对我总是有求必应。每当此时,我不由得被母亲的温暖情怀感动得热泪盈眶。

然而,母亲死得如此突然,完全出乎意外。我恭恭敬敬地站立在母亲的遗体旁边,仿佛做梦一样心绪渺茫。昨天“我”还在为娜奥密的姿色风韵神魂颠倒,今天“我”却跪在灵前烧香磕头,这两个“我”的世界似乎毫无关系。当我终日沉浸在叹息、悲哀、惊愕的泪水中自我反省的时候,仿佛听见这样的声音:昨天之我是真正的我呢,还是今天之我是真正的我?同时,从另一个方向传来这样的低语:“你的母亲此刻去世并非偶然,这是母亲对你的规诫、对你的垂训。”于是,我缅怀母亲昔日的音容笑貌,觉得自己做的事对不起母亲,悔恨交加的泪水夺眶而出。又心想,嚎啕大哭怪难为情的,便悄悄爬上后山,一边俯视着充满儿时记忆的树林、原野上的小路以及田野风光,一边潸然泪下。

不言而喻,这个巨大的悲痛使我得到净化,变得晶莹剔透,把淤积在我身心里的龌龊肮脏洗涤干净。如果没有这悲痛,也许我至今还不能忘记那卑鄙猥亵的淫妇,还在继续遭受失恋的痛苦的折磨。想到这里,我觉得母亲之死并非毫无意义,至少我视之为有意义的死。当时,我已经开始对大都市的空气感到厌倦,到东京来本想干一番事业,出人头地,可是自己过着轻浮奢华的生活,事业无成,发迹无望。看来,对我这个乡下人来说,还是农村最为合适。我甚至想回到老家,扎根故乡的土地,守着母亲的坟墓,像祖祖辈辈那样做一个朴实的农民。但是,叔叔、妹妹等亲戚都说:“你做事不能这么性急啊。我们也理解你现在伤心沮丧的心情,但一个男子汉哪能因为死了母亲就毁掉自己宝贵的前途呢?父母亲死去的时候,谁都会感到失望,但时间一长,这种悲伤的心情也就逐渐淡薄。所以,你要是真的想回乡下的话,也要慎重考虑以后再决定。而且,突然间辞去工作,对公司也不好。”我真想对他们说:“其实并不仅仅是这个原因,还有一件事没告诉大家,就是我的老婆把我扔下跑了……”但是,话到嘴边,终于还是咽了下去。一方面觉得在大庭广众中公开此事很难为情,另一方面因为现在家里正是忙乱的时候,还是不说为好。(至于娜奥密不来乡下的原因,我谎称她生病,应付过去。)头七的法事一完,我把一切善后事宜委托给作为我的代理人管理财产的叔叔婶婶,听从大家的意见,自己回到东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