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所好(第42/47页)

斯波要用可怜的目光看着匆匆忙忙打扮着要去见情人的“这个女人”,见她走出走廊,在后面叫住她:

“高夏的信放在哪里?”

“本来就打算让您看,可是忘记搁在哪里了。等我回来再找行吗?其实内容就是刚才我说的那些。”

“找不着就算了。”

妻子出门以后,斯波要抓一把饼干到狗窝,分别给两条狗喂食,和老佣人一齐用刷子给狗刷毛,然后回到餐室,无所事事地随意躺在榻榻米上。

“喂,谁在呀?”

斯波要想让女佣端茶来,可是没人回答,女佣大概在房间里,没有听见。弘上学还没回来,家里寂静寥落,仿佛只剩下斯波要一个人。实在百无聊赖,他心想要不要到露易丝那儿去—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冒出这个念头。然而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自己的可悲。露易丝充其量只是一个妓女,自己已痛下决心,从此不再登门,可是往往一转念,觉得太死心眼也是愚蠢之极,于是身不由己地照样去找她。其实,与其说想念露易丝,不如说妻子出门以后家里空荡荡的感觉—拉门、隔扇、壁龛的摆设、院子里的草木都无法弥补突然间产生的家庭的空虚岑寂—使他最难以忍受。

他搬到关西那一年,就买下这栋房子。当时原先的房主才住了一两年。买下来以后,扩建了现在这个八叠大的日式房间。屋里的北山杉木和铁杉木的柱子平时并没有精心擦拭,却不知不觉地渗出年代的光泽,快要磨出京都老人所喜欢的那种古色古香的时代感来了。斯波要躺在榻榻米上,仿佛第一次发现似的注视着柱子的光泽,然后目光环视过垂挂着重瓣棣棠的壁龛上的供桌、门槛外面太阳如水光般映照的檐廊木板。最近这一阵子,妻子频频外出,斯波要明白,即使由于双方的惰性使事情的解决拖延一些时日,但那朵花很快就会在这个房间里消失。他知道这一天为期不远,却仍然对有名无实的夫妻关系怀有一种亲切之感,如同朝夕渗入眼里的柱子的光泽,所以他依然没有忘记庭院的四季景色变化给房间增添的幽雅情趣……

“小夜,给我拧一条热毛巾来。”

斯波要站起来对着女佣的房间大声说,然后脱下薄哔叽单衣,用热毛巾使劲擦着汗津津的后背,换上妻子出门前为他准备好的西服,把从和服口袋里掉到地上的京都老人的来信拣起,放进西服内袋里。这时,他想起露易丝经常爱看他的纸夹(纸夹,外出时揣在怀里装有化妆纸、牙签等小东西的纸夹子。),以及一边唠叨“这是艺伎的来信吧”一边把他口袋里的东西翻出来的毛病,便打开梳妆台的抽屉,打算把信放在铺垫抽屉的报纸下面。可是,他的手在报纸底下摸到一件东西,抽出来一看,原来是美佐子把高夏给她的信藏在报纸下面。

能看吗?

斯波要拿着信,犹豫着,没有立刻把信从信封里抽出来。妻子如此用心良苦地把信藏在抽屉的报纸底下,这说明她并不是忘记了把信搁在什么地方。那是她无言以对的谎言,肯定不愿意让丈夫看到这封信。如果自己看了信,对妻子自然有话可说。她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样偷偷藏掖的事,千方百计不让丈夫看到这封信,可以想象其中写着一些不祥的内容。

斯波美佐子女士:

来函敬悉。

本以为已是痛下决心的时候,却接到您从淡路寄来的明信片,对事情的变故未免吃惊,所以此次阅毕来信,毫不惊讶。

看到此处,斯波要走上二楼,打算慢慢阅读。

……但是,如果您这次真的下定最后决心,不是越早越好吗?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恐怕别无他法。我深深觉得,斯波君任性,您也任性,今天这种局面,是两个任性的人必然招致的结果。您对我倾诉心中苦闷,这自然无可非议。但是,这些牢骚—也许您并不是有意如此—为什么不能向您的丈夫倾诉呢?您无法向丈夫倾诉,这说明世上存在不幸的人,我不能不为您一掬同情之泪。倘若事实果为如此,则夫妻关系业已不存。“丈夫如此给予我自由,其实出于憎恨之心。”“要是不认识阿曾该多好,我后悔认识他。”我曾经劝您把这些心事直接告诉斯波君,哪怕是一部分,夫妻之间至少该具有这样的坦诚。您至今还以为我说的是蠢话,所以现在我无话可说。您的信中所言,我自然不会告诉斯波君,请放心。如果只是使他增加悲伤,把这些话告诉他也是无济于事。我虽如此,其实并非铁石心肠,至今想起芳子,依然感慨万端。至于您最终仍不得不带着这样的感情离开斯波家的悲哀,我深为叹息。希望您与新的恋人重建幸福的家庭,忘记过去的痛苦悲伤,不要重蹈覆辙。这样的话,斯波君不是也觉得心情轻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