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第28/36页)

不过,你的病人既然已经沾染上了顺服这个可怕的习惯,不管你怎么做,他多半都会继续去做那种“粗俗”的祷告。但你还是可以让他怀疑这种做法荒谬可笑,而且不可能真的有效,还会因为疑云四绕而变得忧心忡忡起来。别忘了运用“正面我赢,反面你输”的论证办法。如果他祷告的事情没有成就,就多了一个祈求式祷告无效的证据;如果事情成就了,当然就要让他将看到这件事情成就的一些客观原因,得出“因此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会发生”的结论,这样一来,那些已经兑现了的祷告和那些没有兑现的祷告一样,都能很好地证明祷告是没有用的。

作为一个灵的你,确实很难理解为什么一个人的思想会如此混乱。但你一定要记住,病人把时间看成是一种基本事实。他以为仇敌会像自己一样,要面对现在,回忆过去,期待未来;即使他相信仇敌不是以那种方式来看事物,他仍然在内心最深处认定,这是仇敌特有的一种认知方式——他并不真的相信(尽管他会说他相信)仇敌所见的事物是事物原本的样子。你若向他解释,仇敌调和明天天气时要考虑无数个因素,人们今天所做的祷告只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他就会回答,仇敌早就知道人们会做这些祷告,因此,他们不是随意地祷告,而是预先被设定好要这样祷告的。他还会补充说,任何一天的天气之原因可以一直追溯到创世之初——所以人也好,物也好,整件事情都是“从一开始”就确定下来了的。当然,我们很清楚本该如何作答;在他时间认知方式的两个时间点上,改变某种特定的天气来适应某个特定祷告的问题,只不过是表象罢了,本质上说,这完全就是让整个灵界去迁就整个人间的问题;所有受造之物在时间和空间的每一个点中运行,更确切地说,他们那种认知状态使他们不得不把整体一致的创造之举看成是一系列相继发生的事件。但是,那创造为何要给他们的自由意志留有余地,这是仇敌关于“爱”之谬论背后的秘密,是难解之谜。至于创造如何为人的自由意志留出空间,这倒不难理解;仇敌不是预见到人类会在未来自由地做出贡献,而是看见他们在祂那无边无际的现在这样做。显然,在旁边观看一个人做事并不等于强迫他去做那件事。

你可能会回复说,一些多管闲事的人类作家早就把这个秘密道破了,尤其是波爱修斯。你犯不着担心这个,因为我们终于成功地在整个西欧营造出了良好的知识氛围。只有学究们才会读古书,而且这些学究已经被我们料理得很好,他们根本不可能通过读古书获得智慧。我们的诀窍就是向他们反复灌输历史观点。所谓历史观点,简单地说,就是指一个学究在研读古代著作时,永远不去问书中观点是不是真的。他会问是谁影响了这个古代的作者,作者在该书中的观点与作者其他著作中的说法是否一致,这代表了该作家的成长史或思想史的哪一个阶段,这一观点对后来的文人有何影响,这一观点受到了多少曲解(特别是被这个学究的同事曲解),过去十年间这一观点受到批评的主要原因是什么,以及“这个问题的现状”如何。任何想要从古人那里学到真知灼见的想法,任何认为古人所言可能会使自己的思想或行为发生改变的想法,都将会被当成是十足愚蠢的想法遭到拒绝。我们无法在所有的时候欺骗所有人,所以,切断一个世代与所有其他时代之间的联系是至关重要的;倘若学问使得一个世代可以与其他时代互通有无,那这一世代的特定错误就会有被另一时代的特定真理纠正的危险。但是感谢我们的父,也要感谢历史观点,现在的大学者们几乎不能从历史中汲取养分,在这一点上,他们和那个认为并没有多大差别。

疼爱着你的叔叔

私酷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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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瘟木鬼:

我之所以告诉你不要在信里塞满关于这场战争的废话,当然只不过是不想读你那些关于人类死亡和城市毁坏的幼稚胡话而已。不过,若这战争关系到这个病人的属灵状态,我当然希望你能对战争进行详细报告。在这方面,你似乎脑子里少了一根筋,所以才会兴高采烈地告诉我说,有理由相信这人所住的城市将会遭受大规模空袭。你现在只顾着享受人类痛苦,却把自己的主要目标抛在了脑后,我早就抱怨过这一点了,而你这时的幸灾乐祸就是一个触目惊心的例子。难道你不知道炸弹会炸死人吗?难道你不知道,病人送命恰恰是我们现在最不希望发生的事?他已经从你试图用以纠缠他的世故朋友那里逃脱;他已经和一个十足的基督徒女人“坠入爱河”,因此暂时对你在性方面的攻击有了免疫力;一直以来,我们尝试过用各种各样的方法腐蚀他的灵修生活,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成功过。目前,战争的影响渐渐逼近,他心里那些世俗盼望开始退居次要地位;他满脑子都是防御工事,满脑子都是那丫头,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关爱自己周围的人,还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地乐在其中,按人类的话说就是“浑然忘我”了;而且,他每一天都更加自觉地去倚靠仇敌,如果他今天晚上丧命,他几乎铁定会从我们这里流失。这道理如此浅显,我都有点耻于把它写下来。有些时候,我真怀疑你们这帮小鬼诱惑人类的外勤时间是否过长——也不免怀疑你们在人类当中工作时,有被人类情绪和价值观传染的危险。他们当然肯定会把死亡视为头号不幸,把存活下来当作最大的幸事。但他们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那全是我们调教的结果。你可不要被我们自己的鼓吹宣传所迷惑。现在,你的当务之急应该是保护他的肉身安全——这恰好与这个病人的情人和母亲所祷告的内容相同,我知道这似乎有点怪,但事实的确如此;你应该像保护眼中的瞳仁那样保护他。如果他现在死了,你就抓不到他了。如果他能捱过这场战争,那就还有希望。在仇敌的保守下,他挺住了你第一轮诱惑的冲击,全身而退。但只要他还活着,时间就会成为你的盟友。无论是得意或失意,中年时那种漫长、乏味、单调的岁月都是绝佳的作战环境。要知道,这些受造物很难做到持之以恒。若他们中年失意,苦难照例要承受下去,而青春的爱情和年少时的抱负却渐渐地被消磨殆尽,他们老是在克服慢性诱惑,却被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击溃,于是陷入了静静的绝望(安静得几乎感觉不到痛苦了),我们在他们生活中创造出单调乏味,然后教会他们用无法言喻的哀怨去应付这种生活——所有这些都为我们腐蚀消磨人类灵魂提供了绝妙机会。另一方面,他们中年时若处于顺境,就对我们更为有利。顺境把一个人紧紧地连于世界。他觉得自己“在世界上有了一席之地”,其实是世界在他心里有了一席之地。他名望日渐显赫、交际圈日益广泛、自我感觉越来越好、新鲜有趣的工作使他压力渐增,所有这一切让他在世间渐渐有了一种归属感,这正是我们想要的。你会注意到,和年轻人相比,中老年人更为贪生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