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第29/36页)

事实上,仇敌既然已经莫名其妙地为这些可怜虫安排好了在永恒世界里的生活,就能很有效地让他们免于对其他任何地方产生归属感。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常常为我们的病人们祈求长寿;我们要斩断他们灵魂和天堂之间的纽带,并使之与世俗牢牢相联,对于一个这样艰巨的任务而言,70年实在不算长。我们发现年轻人往往很难驾驭。即便我们费尽心思使他们对宗教信仰一直保持着一无所知的状态,可是,单单女孩的脸庞、小鸟的歌声或地平线之美景,就会招来想象力、音乐和诗歌那神秘莫测的飓风,常常把我们整个营垒全部掀翻。他们不愿意让自己按部就班地去追求上进、不愿意结交谨小慎微之辈,也不愿意安分守己。他们醉心于追寻天堂,因此,在这个阶段,使他们依恋尘世的最佳方法就是让他们相信,未来总有一天,政治,或优生学,或“科学”,或心理学,或其他的什么东西,可以把人间改造成天堂。真正的世俗化是需要时间经营的——当然,这离不开骄傲的帮助,于是,我们教他们把怕死说成是识时务、成熟或经验丰富。经验渐渐成了一个很有用的字眼,因为我们教他们赋予这个词以独特的含义。一个伟大的人类哲学家差一点拆穿我们这个秘密,他说,在德性上,“经验是错觉之母”;不过在很大程度上,我们已经把他那本书的毒害化解了,这要归功于潮流发生变化,当然了,也有历史观点的一份功劳。

仇敌给我们的时间是如此之少,时间的宝贵性由此可见一斑。大多数人类在幼儿时代就夭折了;而侥幸活过幼年的人当中,也有很多在壮年过世。显然,在祂看来,人类出生之所以重要,主要是因为出生是死亡的先决条件,而死亡之所以重要,完全是因为死亡是通往另一种生命之门的缘故。我们只能在经过筛选的少数人身上开展工作,因为人类所谓的“正常寿命”其实是一种例外。显然,在预备要成为天国子民的那些人类动物当中,祂只想让极少数人具备在60或70年的人间生活中始终如一地抵制我们的那种经验。嘿嘿,我们的机会就在这儿。时间越短,我们就一定要利用得越好。不管你用什么手段,都要尽可能地保护好你那病人的身家性命。

疼爱着你的叔叔

私酷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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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瘟木鬼:

德国的人类将要轰炸你那病人的城市,而他的岗位致使他置身于极度危险之中,既然这已成定局,我们就必须仔细考虑一下对策。我们的目标是要让他变得怯懦胆小呢?还是要让他勇敢起来,随后变得骄傲自大?又或是让他对德国人恨之入骨?

嗯,让他勇敢起来恐怕没有什么好处。我们的研发部门仍然没有探索出(虽然成功指日可待)任何一种品德的制造方法。要想成为一个惊世骇俗的恶人,是需要某种品德的。阿提拉若没有勇气,夏洛克若没有对那块肉的忘我牺牲,他们会是什么模样?不过,由于我们自己不能制造出这些品德,所以只有等仇敌供应之后,我们才能对此加以利用——这就意味着要在本可以成为我们瓮中之鳖的那些人身上,给祂留出一块立足之地。这种安排让我们极为不满,但我相信,有朝一日我们必定会知道如何做得更好。

对于仇恨我们倒是颇有把握。在喧闹、危险和疲乏劳累的时候,人类神经紧张不安,易于产生极端情绪,因此,只要把这种敏感性往正确的渠道上引导就可以了。若他良心上过不去,就扰乱他的心神。让他为自己的仇恨之心辩解,说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替那些妇女儿童去恨,虽然一个基督徒被告知要宽恕自己的仇敌,但没有说要他去宽恕其他人的仇敌。换句话说,让他认为自己有资格同情那些妇女儿童,有资格替她们去恨,却没有资格把她们的敌人看成是自己的敌人,使这敌人成为自己从严格意义上说要去宽恕的对象。

不过,仇恨最好与恐惧结合在一起。在一切罪之中,唯有怯懦胆小是完全痛苦的——不敢期待未来,不敢感受现在,不敢回忆过去;仇恨则会带来些许快感。因此,一个心里害怕的人常常以仇恨作为补偿,弥补自己担惊受怕的痛苦。他怕得越厉害,就会恨得越厉害。仇恨还是一剂了不起的止痛药,可以医治羞耻感。为了重创他的仁爱之心,你应该首先挫败他的勇气。

这是一个烫手山芋。我们已经使人类为自己的大多数罪感到骄傲了,怯懦胆小却是个例外。每当我们几乎就要成功地让他们为自己的怯懦胆小自鸣得意的时候,仇敌就允许一场战争、一次地震,或其他某种灾难发生,勇气立刻变得极其宝贵可爱起来,如此显而易见,连人类都可以一眼看出它的可贵,于是我们所有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所以,现在至少还有一种罪会让他们从心底里觉得羞耻。在我们的病人们内里引出怯懦之心的危险在于,我们可能会让他们真正认识自我,进而厌弃自我,最终导致悔改和谦卑。实际上,在上一场战争中,成千上万的人就是因为发现自己怯懦胆小,才首次发现整个道德世界的。在和平年代,我们可以让他们当中很多人彻底忽视善与恶;在危险处境中,善恶问题粉墨登场,逼着他们去正视,连我们也无法使他们对此视而不见。一个残酷的问题摆到了我们面前,让我们进退两难。我们若在人群中倡导公义仁爱,就正中仇敌下怀;而我们若指引他们行奸邪之道,就迟早会导致(因为他允许这样的行为导致)一场战争或一次革命,于是,“是怯懦退缩还是勇敢向前?”这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就会把成千上万人从道德昏睡中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