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17/38页)
大光一出现,雷声就停止了,我想。当这位神对我说话的时候,四周异常沉静。正如他的脸上不愠不怒,他的声音里也没有丝毫怒气,听来虽不带感情,却极悦耳,像一只鸟在吊人树的枝桠上啼唱。
“现在,赛姬被放逐了,她将到处流浪,饥渴交迫。那些我无法与之敌对的势力会任意蹂躏她。而你呢?女人,你将认识你自己,复现你的任务。你也将成为赛姬。”
语声和光一起消失,好像被刀子横腰一截。然后,在静默中,我又听见哭泣声。
我从来未听过这种哭声,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有。小孩、掌心受伤的男人、挨受酷刑的人、从陷落的城市被掳为奴的女人,都不是这样哭。如果听见自己恨之入骨的女人这样哭,你都会去安慰她,甚至赴汤蹈火也要去救她。我当然知道是谁在哭,她遭遇了什么,是谁把这遭遇加给她。
我起身向她走去,但哭声已经渐行渐远了。她哭着朝右边的远方走去,下到我从未去过的谷的尽头,那里,显然地势陡降,或者崖坡倾颓,通向南方。我无法涉水过去。且别说水会把我溺毙,它更会把我整得遍体鳞伤、全身冻僵,从头到脚一身泥泞。每当我好不容易攀住一块大石头——攀住泥土无济于事,因为不断有一大片一大片涯岸崩进急流里——到头来,发现自己还在河这边。有时,我甚至找不到河——黑暗中,我什么都看不清楚,脚踩着的,与其说是地,不如说是沼泽,所以,一忽儿踩进水洼里,一忽儿又踏进新形成的水溪里,叫我满头雾水。
除此之外,那天晚上的事我记不得了。天蒙蒙亮的时候,我终于见识到了神的愤怒:整座山谷被蹂躏得面目全非。入眼尽是光秃秃的山岩和泥沼,浊流到处淹漫,水面浮着断树、蓬草、绵羊和山鹿。即使前一晚我能涉过第一条河,对我也没什么帮助,因为我不过踏上它和下一条河之间泥泞的窄滩。我仍忍不住叫唤出赛姬的名字,直到声音完全喑哑了,虽然明知这样做愚笨透顶。她离开山谷的动静,其实我已听见了。正如神所预言的,她已踏上放逐的路,开始流浪,从这地到那地,一路哀哭,为的是她的夫君,不是我(我不能再欺骗自己了)。
我往回走,找着了格连,他打着哆嗦,全身湿得像落汤鸡。看见我的左臂包扎着,他的眼中微露肃穆的神色,仅此而已,什么也没问。马背上的行囊里备有食物,我们吃了之后便上路。天气晴朗多了。
我用一种新的眼光环顾周围的事物。既然已证实诸神的确存在,并且恨我,那么看来,除了等候天谴之外,我没什么可做了。一路上,我臆想着,说不定走到哪处危崖,马一踉跄,把我们抛下几百尺之外的山堑;或者哪棵树,在我们走过时,突然掉下一根枝丫,打断我的脖子;或者我的伤势恶化,就这么一命呜呼。想起神惩罚人的手段之一是把人变成禽兽,许多次我举手探入面纱下,摸摸有没有猫的须毛、狗嘴或猪牙长出来。尽管如此,我并不害怕。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但做起来却又让人觉得泰然自若——你环顾天地和草场,从心里对每一样东西说:“从此以后,你们都是我的仇敌了,再也不会对我有利了。触目所及,我只看见无数的司刑者。”
至于“你也将成为赛姬”这句话,我认为最可能意味着,如果赛姬被放逐,到处流浪,这也将是我的下场。其实,我早已想过了,这件事极可能发生,倘若葛罗人不愿意被一个女人统治。如果神以为让我尝受与赛姬一样的惩罚最伤我的心,那他真是大错特错了——可见神并非全知?多么希望我能代她受罚……不行的话,次好的便是与她同受刑罚。想到这里,我觉得打从心底升起一股坚毅的、甘于受苦的力量。作个乞丐婆,我应绰绰有余。我容貌奇丑,又从巴狄亚那里学会了武功。
巴狄亚……我开始思索,这一天所发生的事应该告诉他多少,还有狐。这点,我倒没想过。
第十六章
我从宫后溜回,一看周围的动静便知道父王狩猎尚未归来。但是,我仍蹑手蹑脚溜进自己的寝宫,仿佛他已回来似的。当心里我明白所躲的是狐而非父王后(起初我并不知道),不觉十分懊恼,因为狐向来是我的避难所和安慰者。
看见我受伤,朴碧哭了。她把旧的染满血污的绷带解开,换上新的。伤口才包扎好,我正进食时(饿昏了!),狐就来了。
“孩子啊孩子!”他说,“真是谢谢各方神明保佑你平安回来。整天我都在为你揪心。你跑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