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5/38页)
我放了两枚钱币在他手心,问他这是哪位女神。
“伊思陀。”他说。
这名字在葛罗和邻近的地域并不算稀罕,因此我没有理由吃惊;不过,我说,我从未听过有哪位女神叫这个名字。
“噢,那是因为她是一位非常年轻的女神,换句话说,她才刚刚成为女神。你应该知道,像许多其他的神祉一样,她原先也是人。”
“她怎会成为女神的?”
“由于她不久前才被奉为神,所以,现在仍然一贫如洗。请给我一枚银币,我便把她如何成为神的故事讲给你听。谢谢,好心的客人,谢谢。就凭这个,伊思陀便是你的朋友了。现在,且让我告诉你这则封神的故事。从前在某个地方住了一位国王和他的王后,他们有三个女儿,最小的女儿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公主……”
他继续讲下去,像同类的祭司一样,以吟唱的声调,遣词用字则是早已熟记在心的。对我而言,似乎这位老人的声音、这座庙、我自己和这一趟旅程,都融入这则故事里;因为他所叙述的,正是我们的伊思陀——赛姬本人的故事:塔拉芭(伊术国的安姬)嫉妒她的美丽,叫人把她献祭给山上的兽,塔拉芭的儿子伊亚宁,诸神中最俊美的,爱上了她,把她带进自己的秘宫去。这老人甚至知道伊亚宁只在黑暗中亲昵她,而且不准她看清自己的脸,他的解释很幼稚:“你知道,客人,因为他母亲的缘故,他必须躲躲藏藏的。如果让母亲知道他娶了世界上她最嫉恨的女人,那还得了。”
我心里告诉自己,“好在不是十五年前,或十年前听到这故事,否则,我所有隐伏的哀愁会全数给唤过来。现在,我几乎无动于衷了。”想着,我突然觉得这件事有点离奇,于是问他,“你从哪里得知这则故事?”
他两眼瞪着我,似乎不懂我怎会这样问。“这是则由神启示出来的故事。”他说。我明白他是个懵懂无知的人,再问下去也是徒然。看我不讲话,他又继续说下去。
这时,我所有做梦的感觉刹那间消失了。我完全清醒过来,一阵温血涌上了面颊。他根本讲错了——错得可笑,错得可恶。首先,他说,赛姬的两位姐姐都前往神的秘宫探望她(蕾迪芙会去看她?!)“当她的两个姐姐,”他说,“看见这瑰伟的宫殿,又与她共进佳肴,并各自从她得了馈礼,她们——”
“她们‘看见’宫殿了?”
“客人,这是则神圣的故事,你竟然打岔了。她们当然看得见宫殿,她们又不是瞎子。后来——”
听他这么说,我觉得好像先被诸神嘲笑,后又被啐了口痰在脸上似的。原来,故事是这样的,或者说,诸神让故事成了这个样子,因为必定是他们把这样子的故事放进这笨老头的心里,或某个爱幻想的人心里,从而让这笨老头学知。凡人怎么可能看得见那宫殿?诸神仅把部分的真相,藉着梦或神谕,或其他的什么途径,放进某个人的心里。是的,部分的真相,却把整个故事真正的意义所在、它的精华、关键给彻底掩饰掉。我因此写这本书向他们提出抗议,把他们所隐瞒的事实揭发出来,难道这不算主持公道吗?坐上审判台以来,我从未抓过像这样狡猾的伪证者,企图以一半的真相混淆是非。如果事实像他们所说的这样,我就不会被一道难解的谜团困住,就不必为了解开谜底而绞尽脑汁,当然,也就不会有猜错的危险。再说,这样的故事属于另一个世界,一个诸神清楚地向人显现的世界,他们不用惊鸿一瞥来折磨人,也不向其他人遮隐曾向某个人彰显的事物,更不要求你相信与你的眼、耳、鼻、舌和手指的感知互相矛盾的东西。在这样的世界里(有这样的世界吗?如果有,也绝非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我绝对不会误入歧途,神也无法在我身上找到任何毛病。而现在,他们讲述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讲得好似我看得见他们拒绝让我看见的……这岂不像讲一个瘸腿人的故事,却从不提他跛脚一样,或者只说某个人泄露了机密,却不提他被连续拷打了二十个小时。瞬间,这则伪造的故事如何形成、传播,以致在世界各地被复述的过程,我完全明白过来,也怀疑许多自古流传至今的有关神的故事也跟这故事一样,是遭到歪曲的赝品。
“就这样,”祭司继续说,“这两个坏心眼的姐姐共谋陷害伊思陀,她们带了一盏灯给她,要她——”
“为什么呢?如果她——她们——看见宫殿了,凭什么理由要拆散伊思陀和伊亚宁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