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6页)
但现在没有黯然神伤的地方,今晚没有。我走过的地方都充满了欢乐,人群熙熙攘攘,喧闹不休,很多火把和灯笼照得大教堂高悬的古老马赛克画熠熠生辉。
我自东北方向走进去。我向来害怕人多的地方(我们侏儒在混乱人群中和小孩一样脆弱,更可能死于践踏,而不是躺在床上寿终正寝),但我知道这一次值得冒险,所以迅速穿过去,来到搭建在大教堂前面的舞台之前。一群浑身涂成黑色的魔鬼袒胸露臂,大声念着污言秽语,手持干草叉彼此刺击,也捅向人群,等到地板上的洞时不时有火焰喷出来,他们中便有一人嚎叫咒骂,被拉进旁边一扇开在地上的活板门,片刻之后又回到台上,重新加入这魔鬼的队伍。在他们身后,在大教堂北边的走廊之下,一群脸无表情的阉人歌手正在齐声高唱,活像一群天使;不过为他们搭建的平台太过靠近斗狗的场地,那些等着被献祭的动物惊恐地叫着,削弱了他们的歌声。与此同时,另外一边有一个临时造起来的沙坑,有个男人正和两个身材高大的女人摔跤,旁边的人群朝他们欢呼不断,偶尔也会加入战团。
广场四周的每一扇窗户都挂着展开的壁毯和绣着族徽的彩旗,那些敞开的窗户则挤满了富贵人家的盛装少女,打扮得好像要参加她们自己的婚礼似的。人们要是抬头看着这景象,会觉得城里所有的美女都云集在此,向人群卖弄她们的美色。下面聚集起一群群衣着光鲜的少年,向上对着她们吆喝;人群中有个老头则神气地来回走动,天鹅绒披风之下伸出一根棍棒那么大的木头阳具,色迷迷地向每个有兴趣见识的人展示他的家伙。
我穿过人群边缘,走到旁边那个有我喜欢的立柱的小广场,在一个小摊买了一些水果糖。白天,这里有卖肉和香肠的小摊。广场末端是巨大的码头,停满了长长的船只,船桅上都挂着灯笼,看上去这片海好像被点燃了。触目所及,到处是绣着圣马可的雄狮旗帜,在两根行刑柱前面,有一群江湖艺人正在叠人堆,打算叠四层,最上面再站一个侏儒。他们在周围竖起很多点着火把的柱子,所以人们能借火光看清这场表演,下面三层已经叠好了。我慢慢向前走去,那些看热闹的人以为我是来表演的,兴高采烈地推搡我。最后两个男人正在爬上去,他们小心翼翼的,像两只年轻的猫,侏儒则在旁边,坐在另外一个艺人的肩膀上,等着登台。
最上面一层叠好之后,他们两个向人堆走过去。那个侏儒朝人群挥手,夸张地摇晃着身体,仿佛他已经站不稳了。他穿着银色和红色的服装,虽然他浑身上下比我还要小,但他的脑袋比例比我的适中,所以他看上去没我这么丑,他的笑容也很淘气。他自行从背面钩住第二层的人。这些人使劲承受他的重量,保持原来形状,借着火光,人们能见到他们身上涔涔的汗珠和扭曲的肌肉。他花了点时间稳住身体,然后才开始向上爬。虽然街上有很多表演都装得比实际上更加吃力,但他们的吃力却不是装出来的。一个健康的侏儒也许能够做出各种正常人做不出的动作,比如一连蹲上几个钟头,或者坐在地上不用手便站起来(见我重复这个最简单动作而乐翻天的人多得出乎人们的意料),但一旦站立着,我们的腿骨就太短了,显得不够灵活。因为这个原因,我们当不了优秀的杂技演员,却能当优秀的小丑,因而看我们表演也就更有乐趣。
这时他已经爬到第三层,他笨手笨脚的,这个人堆稍稍晃动起来。底层有个人发出一声狂叫,侏儒大惊失色,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围观的人以为他真的有麻烦了,笑得更加高兴。但他知道该怎么办,等到最终爬上顶层,站稳之后,他从紧身上衣中掏出一块彩色的丝绸,那块丝绸系着一根棍子,像一面旗帜,他胜利地挥舞着。然后他将其插在后背,弯下腰,像一条狗那样趴着。他的手和脚分别搭在下面那两人的肩膀上,那块丝绸像旗帜般在他身上飘扬着。
人群愣了好一会,才明白这场表演的精彩之处:在熊熊的火把映照下,他的姿势像足了他上方那长着翅膀的石狮子。石狮子就在行刑柱顶部,它的翅膀竖起来,就像插在脊背上的旗帜。
我和其他人一样,忘情地拼命鼓掌,因为这表演太棒了,当然也因为我希望自己也能这么做。
“这种事情我连想都不会想,布西诺。你的聪明才智可以用在很多更好的地方。”
这声音低沉而有力,像是一个合唱团中的领唱发出来的,我听起来很耳熟。我转过身,虽然我想到的全都是他即将带来的麻烦,但还是很高兴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