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第10/15页)
我无法再告诉你她对皮姆透露的详情,汤姆。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逃离旅馆,而且无法遏止,所以他们跳上巴土,一直坐到最远的终点,一个你所能想像到的最老旧、最破败的废弃船坞:倾颓的仓库,窗户可以看见月亮,闲置的起重机犹如绞刑架从海面升起。一群漂泊的旅人在这里扎营,他们必定是夜里工作,白天睡觉,因为我还记得他们发动摩托车时抖动的吉卜赛面孔,以及喷溅到旁观孩子身上的引擎火花。我记得那些肌肉发达得像男人的女孩提着鱼篮,互相叫嚷着猥言亵语,还有裹着油布的渔夫在她们之间叫嚣,神气活现不容他人干扰。我记得窗外闪现的每一张脸孔、每一个声音,就在她以令人动容的独自禁锢着我的牢房的窗外。
在水边的茶摊,他们站在潦倒的人群中冷得发抖,佩姬告诉皮姆,瑞克如何偷走了她的农场。她从他们搭上巴士的那一刻就开始说,让每一个想听的人都听得到,没有逗点,没有句点,一直持续不断,皮姆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都很可怕,虽然她怀抱的恶意往往反而驱使他暗自保护瑞克。为了让身体暖起来,他们开始走动,但她的嘴一刻也没停下来。他在一家叫“路虎”的水手传道小屋给她买了豆子与蛋,但她一边伸直胳膊撕开吐司,用汤匙舀起酱汁,还一边不停地讲。就在“路虎”里,她告诉皮姆有关瑞克的信托基金,她丈夫约翰跌进打谷机失去膝盖以下的双腿与一只手的五根手指后,保险给付的九千镑全被信托基金拿走了。她讲到这个部分时,看也不看的在她自己瘦伶伶的四肢上画出截肢线,皮姆再次感觉到她的迷乱,令他害怕。我从来没对你说的是,汤姆,佩姬的爱尔兰土腔对瑞克高雅言词的咒骂,她背诵瑞克舌灿莲花的承诺:百分之十二点五加上利润,亲爱的,年复一年,足以照顾亲爱的老约翰一辈子,他走了以后也还足以照顾你,剩下的还够让你那个第一流的儿子上大学读法律,和我儿子一样,他们是同一块料。她讲的是一个托马斯,哈代笔下的故事,随处多灾多难,似乎是愤怒的上帝故意制造最大的不幸。
而她就是哈代笔下逆来顺受的女人:她的执迷诱惑她前进,惟一留待处理的是她自己的命运。
约翰,文沃斯,也就是受害人,是个混蛋,她解释说,随时准备跟着第一个走进房间的弄蛇人起舞。他一直到踏进坟墓都相信瑞克是救世主,是好伙伴。他的农场是一座名叫“塔玛玫瑰”的康瓦尔庄园,那里的每一粒麦子都必须与海风搏斗才能成长。他从聪明得多的父亲手中继承了农场,而他们的儿子阿拉斯泰是他惟一的继承人。
约翰死的时候,没留下分文。所有的东西都转让出去了,每一件该死的东西都抵押掉了,马格纳斯——说到这里,佩姬拿起那把沾满豆子的刀划过喉咙。她谈到瑞克在约翰发生意外不久之后到医院探访他,带着鲜花、巧克力和香槟——皮姆的心灵之眼看到他自己手术清醒之后在病床旁发现的那篮黑市水果。他记得他在战时的十字军远征期间帮助瑞克高尚地关怀老弱病残。他记得莉普西呜咽的声音叫瑞克是小偷,以及瑞克承诺会妥善照顾她的信。
“还有一张免费火车票,”佩姬说,“让我到特鲁洛医院去看他。之后你父亲接我回家,马格纳斯,他什么事都不嫌麻烦,直到拿走我们老头的钱。”他让约翰签了文件,马格纳斯,每次都找最漂亮的护士当证人。你父亲总是对约翰那么有耐心,总是对他不能了解的问题加以解释,一而再,如果必要的话,但约翰不听,这个被骗的人太轻易相信,也太不用心。
她突然怒火中烧:“我早上四点起床挤牛奶,晚上记账到半夜才上床睡觉!”她的吼叫惹得邻桌困倦的人纷纷转头。
“我这个白痴丈夫却躺在特鲁洛温暖的被窝里,背着我偷偷签下文件,只因为你父亲坐在他床边扮演大圣人,马格纳斯。
我的阿拉斯泰需要一双鞋穿去上学,你却靠这个自私的猪猡上好学校,穿好衣服,马格纳斯。上帝拯救你!”结果,理所当然,约翰死后,信托基金因为某些无法掌控的原因遭遇纯粹暂时性的资金流动问题,根本无法支付百分之十二点五的附加利润。本金也无法退还。为了让所有人渡过难关,约翰,文沃斯采取了明智的防范措施,就在他去世之前,抵押了农场、土地、牲口,差点连妻子和儿子都一起抵押掉,好让每个人从此一无所缺。而且他把拿到的钱交给他亲爱的老伙伴瑞克。瑞克带了一位杰出的律师,名叫洛夫特,从伦敦来,在约翰临终的病榻旁向他解释这个明智之举的意义。约翰像往常一样想取悦所有的人,亲笔写下一封特别长的信,向有关人土保证他作此决定时心智健全、意识清醒,而且在他躺在病床上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此时,绝对没有受到大圣人和他律师的不当影响。在这个情况下,如果佩姬或阿拉斯泰告上法庭质疑文件,或试图把约翰的九千镑拿回来,就是对瑞克无私管理约翰破产之事缺乏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