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娅·普莱斯·恩甘巴(第4/4页)

不过,练习和邻居们讲一种语调丰富的语言,弱化了他在我耳中的嗓音。如今我能听见,在对与错这两个词的表面之下,有许多潜在的含义在低声吟唱。我们以前常被刚果语弄得困惑不已,每个词都有太多不同的意思:班加拉 ,既可解释为极其珍贵之物,也是让人极难忍受之物 ,还是毒木。就是这个词,每次都使父亲的布道词面目全非,因为他结束布道时总是高喊道:“塔塔·耶稣是班加拉!”

回首当年,蕾切尔总会随心所欲地给词语凭空加上新含义;露丝·梅会自己造词;我和艾达则总想搞明白,为何每一件我们自以为了解其意思的东西,到了非洲却有截然不同的含义。让我们大惑不解的有恩佐罗——它能指代的有:最亲爱的 、用作鱼饵的白色蛆虫、可治疗痢疾的某样特定膜拜物,还有小土豆。恩佐勒 则是两倍大小的缠腰布,一次可裹住两个人。最后,我终于发现了这些事物间的关联。在婚礼上,丈夫和妻子会被恩佐勒 紧紧绑在一起,相拥成为彼此最珍爱的人:恩佐拉尼。这就像当季的第一批土豆那样珍贵,这些土豆小巧而甘甜,堪比佐治亚州的花生。泥土里出现的极肥的蛆虫亦如此珍贵,因其能用来捕获很大的鱼。可治愈痢疾的那种最受母亲们珍视的膜拜物,则从恩佐罗 这个词代表的所有东西里都各取了一点儿:你必须把蛆虫和土豆挖出来,晒干,用你的婚纱——那超大缠腰布 上的线把它们绑在一起,再让恩甘噶巫医把它们放到火里烧,以示祝福。唯有用到生命里最珍贵的东西,才能保护你的孩子——对此,我深信不疑。我的每一个肤色棕褐似花生的孩子,我都唤作“我的恩佐拉尼 ”。这么说出来的时候,我的口中还能咂摸出鱼、火堆和新挖土豆的滋味。如今,舍此不会再有其他的可能性了。

“每一件你认定正确的事,换到另一个地方,都可能是错的。尤其是在这儿 。”我在灶间里煮尿布,和不在场的蕾切尔进行想象中的争论时,就经常这么说。(这其实和同蕾切尔本人争论无甚区别。)她又说起了共产主义威胁论。我走到屋外倒水,向邻居挥了挥手,他们正在用汽车的轮毂盖煮花生。我和阿纳托尔只要一听到汽车驶来的声音,就会心慌,说不定那就是蓝盔的黑色奔驰,蒙博托的这些左膀右臂前来夺走我们那本就少得可怜的收成,让它们变成另一座宫殿的砖瓦。然后,我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曾就共产主义这一概念磕磕巴巴地向阿纳托尔做出解释:他们不怕主,他们认为所有人都应该有一模一样的房子。

从我所站之处,姐姐,实难设想所谓威胁究竟有多严重。

我住在一栋小之又小的房子里,挤满了孩子、土豆、膜拜物,还有科学书、一件婚纱、一个快要散架的地球仪、一只塞满回忆的古旧皮箱——往昔 日益堆砌,将我们日渐狭窄的未来挤得几无容身之地。我们的等待已近尾声。十年,堪称奇迹,但美国人在安哥拉正在失势。他们埋下的地雷至今仍遍布这个国家,每天都会夺走一个孩子的大腿或者胳膊。我很清楚,如果我们走在这条路上,可能会有什么事落到我们头上。但在梦里,我仍怀抱希望,而在生活中,我已无法全身而退。就算我不得不单脚跳完全程,妈的,我还是要找到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①纳塔尼尔的昵称。纳塔尼尔(Nataniel)为拿单(Nathan)在法语中对应的名字。

②原文为法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