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之信(第12/23页)
再次看表,已经晚上七点了。
店内开始进入晚餐时段的杂沓拥挤。放着空啤酒杯坐太久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亚纪缓缓起身,披上放在一旁的大衣,再次凝视自己映在窗上的身影。这种白色及膝大衣其实已经完全不适合自己了,她想。
这么想的瞬间,再一次,她感到汹涌起伏的情潮自下腹部猛然涌至喉头。即便在亚纪看来也正一天比一天变得更美丽的亚理沙穿着结婚礼服的身影闪过脑海。接着想起的是至今仍塞在梳妆台抽屉里的那张缺席通知。已将“缺席”二字圈起,在上方一笔一画地添上“恕我”,并在通信栏写上“恭贺二位成婚。诚心献上祝福”的那纸雪白明信片上的文字历历如在眼前。
我不甘心,亚纪想。
所以,她才会迟迟无法将那张明信片寄出。亚纪感到,刚才康的叙述逼得自己不容分辩地直视沉在胸口底层的那颗赤裸裸的真心。
亚纪将视线自窗户移开,像要一步一步踩紧般迈步走向门口。
自己肯定是失去机会了,她想。身为二十九岁还没找到伴侣的平庸女子之一,她非常懊悔。得知亚理沙与康订婚时,其实也很懊悔。但是,现在比那时更甚数倍,自己的确正被懊悔不甘所驱策,亚纪想。
外面的寒意比起白天更加冷彻骨髓。路灯的光线在夜晚的冷空气中发出清冷的光辉。
还是去参加婚礼吧。如果康的母亲主动找自己说话,就好好说出当时的心情,郑重地告诉她彼此都已无法再挽回逝去的时间了——亚纪如此下定决心。
6
冬木家代代行医,明治时代中期在两国这个地方开设医院。因此亚纪堪称五代相传的道地江户小孩。曾祖父的父亲本为四国高松人,却来到东京就读东京医校,当了医生。从此“冬木医院”成了两国一带知名的医家,曾祖父在相扑道馆聚集的当地也因地缘关系据说在战前成了谷町(相扑后援会成员)之一。谷町本是明治末期由于大阪谷町街的外科医师免费替相扑力士诊疗而产生的新名词,就此意味而言,曾祖父才是道道地地的谷町。
战后,祖父也继续行医多年,但亚纪念中学时祖父骤逝只好关闭医院。他有四个儿子,三男夭折,长男、次男都成为医生,唯有亚纪的父亲身为老幺却当了教师。本来应该让两名兄长中的其中一人继承家业,但大哥进了大学的外科就这么当上了教授,二哥也加入大学医局成为东京郊外某国立医院的副院长,因此无法继承家中的医院。
结果,继续住在两国老家的是自祖母过世以来,亚纪三岁那年开始与祖父同住的四男四郎一家。
由于只是将原本一楼医院、二楼住家的格局简单改建,因此亚纪的老家虽大,住起来却很不方便。最主要还是太过老旧。虽曾一再整修但房子本体是战后立刻兴建的,所以已有五十年历史。因位于地震、战火而蒙受重大损害的地区,所以梁柱选用的都是坚固建材,却还是不免给人古色苍然的印象。孝子这几年频频提议拆除重建,但亚纪的父亲四郎却迟迟不肯点头。格局的确也很古怪。一进玄关就是客厅,光是这个西式房间就足足有十五坪(约五十平方米)。这也难怪,因为这间客厅是将候诊室与诊疗室、处置室全部打通直接使用。另外,一楼还有四郎的书房和父母的卧房,二楼则有亚纪与雅人的房间、过去祖父母住的四坪和室、存放医院时代旧病历等物的仓库、浴室及晒衣场。现在如果有客人留下过夜时就利用二楼的四坪和室。
在冬木家,正月两日向来习惯在那间大而无当的客厅吃寿喜烧。例年总有和四郎比较亲近的学生近十人上门拜年,过了中午就开始热闹开动,但今年雅人邀请了加藤沙织,所以四郎应学生之请,傍晚改去其中一人的家里做客。
雅人与沙织在下午四点过后离开。四郎也紧接着出门,现在大餐桌只剩下亚纪与孝子相向而坐。
“好像忽然变得很冷清呢。”
孝子一边泡茶一边咕哝。
刚才打开的电视正在播放东京电视台惯例播出的十二小时连续剧。这次演的是《织田信长》。扮演信长的高桥英树姑且不论,扮演秀吉的三田村邦彦实在不太适合这个角色。孝子也说:“三田村要演也该演明智光秀才对嘛。”
房间墙上挂着一九九四年的崭新月历。亚纪是一九六四年出生的,所以今年正好满三十岁。她深深感到,三十岁,是个连自己都有点难以置信的年龄。
“不过,雅人今天喝了真不少。”
孝子啜饮苦涩的浓茶说。
“被妈这么一说的确是。人家沙织比他沉稳多了。”
对对对,孝子也跟着附和。
加藤沙织是个令人颇有好感的开朗女孩。以二十四岁的年纪来说,算是相当成熟,感觉上比雅人稳重多了。若要说令人意外之处,顶多也只有沙织滴酒不沾的体质。冬木家包括亲戚在内人人都是酒中豪杰,四郎、孝子、亚纪的酒量固然都很好,但雅人似乎深受祖父和曾祖父的遗传,堪称千杯不醉。当然他本就生性谨慎,所以从来不会让自己酒醉失态,但他的酒量之强简直非比寻常。这样的雅人选中的对象居然完全不喝酒,着实令亚纪有点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