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之声(第21/40页)
亚纪对于康那种姿态感到某种难以亲近的距离。她觉得眼前是她过去从未见过的康。
“喂,你怎么了?”
这么喊他的瞬间,他倏然睁眼。
“就变成雪白的马吧。”
康用宛如要牢牢钉穿的目光凝视亚纪用力说道。
“如果真有那个世界,我会变成白马去找你。我死后,如果过了一阵子有匹白马在你面前出现,那就是我,那表示的确有另一个世界。”
“喂,你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说出那种话?今早的你好像怪怪的。”
亚纪忍不住语带恳求地说。她开始感到全身发冷。她觉得康好像会就这样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时,康终于露出平日的表情。
“对不起。不过,现实还是得面对。”
他恢复以往的冷静口吻。
“今天的检查想必会确定我已复发。因为这一个月来我的身体状态很不寻常。我想你应该也已察觉,这和当年我初次发现罹患癌症时的症状一样。虽然遗憾,但还是视为十之八九已经复发比较妥当。”
那种事又还不确定,怎么可以现在就讲得这么武断,讲那种丧气话万一真的变成那样该怎么办——许多话在亚纪的脑海闪过,但现在当着康的面她就是无法出声。
“我总觉得和你厮守的日子恐怕不多了。”
康停顿了一会儿,冷不防嗫嚅。亚纪默默凝视他像要强忍什么似的咬紧嘴唇。
“但是,我不希望你为此太过哀伤。我已经了无遗憾了。与你结婚,也已实现了我多年来的梦想。虽然时间或许短暂,但能够与你一同生活我真的很幸福。当然,在外人看来也许只会同情我的一生何其短促,但对我来说,我认为这一生很有意义。就连我的病也是,只要想成多亏这场病才能让我与你重逢,就不会有太大的不甘心了。只是,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要留下你一个人自己先走。我得到了十二万分的幸福,却只带给你哀伤,让我真不知该说什么话来道歉才好。所以,至少我希望能让你明白就算我死了也绝对没必要难过。在我活着的时候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不过,我想时间恐怕已经不多了。既然如此,如果有什么死后也能替你做的我希望做到。刚才脱口说出奇怪的话,但听着听着,我开始真心觉得如果真的如你所言有死后的世界,那我一定要回来通知你。这样的话你或许就可以摆脱死亡的恐惧了。或许就能像我一样毫不畏惧地克服死亡了。”
亚纪把康的话字字刻入耳中,不禁为之战栗,仿佛二人已被某种不可解且不知名的事物纠缠不放。本该变得相当温暖的室内却显得异常寒冷。
康刚才说的话,与三年前的六月,亚纪参加完雅人与春子婚礼之后看到的沙织遗书内容极为相似。希望你不要为我的死伤心,或许别人会说我的一生太短暂但对我自己来说却是满足的人生,就算我死了,如果有我能做的,无论任何事我都想为你做——字字句句,都与沙织生前写下的话如出一辙。只是,如果单只是这样,就二人境遇的雷同性看来,多少也不得不承认人在这种状况下的确会有同样的心理。
但是,问题在于实际上不仅如此。还有别的事令亚纪之前就已一直耿耿于怀。
前年五月康收到亚纪的信后写来的回信上,有段不可思议的记述。就是因严酷的化疗导致身体极度虚弱的康,重新发现生存希望的那段小插曲。康对于那天的事,清楚记载着是“四年前的十月十一日星期天”。并且接着写到,就在那天,他在医院的窗边发现“类似波斯菊的美丽黄花”,于是“下定决心要认真面对自己的病”。
亚纪看到信中这一段的瞬间,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她强烈感到自己与康之间的确存在着无形的联结,尝到全身为之战栗的感动。
然而,反刍康刚刚说出的一字一句,某个念头急速在亚纪的脑海中扩大。康那封信中的“十月十一日星期天”正是亚纪与沙织一同前往砧公园,一同观赏怒放的黄色波斯菊的一九九八年十月十一日。前一晚,沙织耗到半夜,写成日后亚纪看到的那封留给雅人的遗书。
无形的联结真的是绑在自己与康之间吗?
想到这里,她又想起一件事。
当时亚纪在黄色波斯菊的花坛前看到一名轮椅青年,不禁遥想起康的病。之后青年离开,在她与沙织的对话中,沙织曾喃喃低语:“我想,我已活不久了。”那时候,亚纪听着沙织说的话,回想起数年前头一次从孝子口中听说沙织这个人的往事。对于当时将康的结婚与雅人的结婚重叠萌生不祥预感的自己,她再次陷入一种费解的心境。沙织说的“活不久”这句话,带给亚纪的印象是仿佛肉眼看不见的命运长河正要将她冲走。继而在那滔滔奔流中,康与雅人、亚纪自己似乎也坐在同一艘船上令她萌生不寒而栗的感触。正因如此,当时她才会忍不住用严厉的口吻劝诫沙织“别想太多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