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一章(第13/15页)

我本打算等厨师长唱完这首歌就回客舱去,但琼斯的这副态度激起了我的好奇心。那名药剂师乘客已经不见踪影了,但我随后想起来,现在已经过了他平常上床休息的时间。琼斯现在把厨房乐队的队长叫过去开会,首席鼓手也把大铜锅夹在腋下加入了他们。我看了一眼节目单,发现下一个节目是由J. 巴克斯特先生表演的《戏剧独白》。“真是一场有趣的表演,”史密斯先生说,“你不觉得吗,亲爱的?”

“那几口锅现在倒是派上了好用场,比烹煮一只不幸的鸭子要好。”史密斯太太回答。她的激情并没有因为酸性物质的排除而明显减弱。

“唱得非常棒啊,不是吗,费尔南德斯先生?”

“是。”费尔南德斯先生说完,吮了吮手上的铅笔杆屁股。

药剂师乘客戴着一顶钢盔走了进来——他没有上床睡觉,而是去换了一条蓝色牛仔裤,他的嘴里紧紧地咬着一只口哨。

“这么说,他就是巴克斯特先生。”史密斯太太松了口气。我觉得她不喜欢神秘的事情,她想让人间喜剧里所有的成分都被精确标明,就像巴克斯特先生的药品上的标签或者是像装保尔命的瓶子上的商标那样清楚。药剂师乘客想从船员那里借到蓝色牛仔裤并非难事,可是他是怎么拿到那顶钢盔的就让我感到费解了。

现在他大声吹响了口哨,让我们保持安静,虽然其实只有史密斯太太刚才说过话,然后他宣布道:“下面是戏剧独白《防空队员的巡逻》。”乐队中有人突然模仿出一阵空袭警报的声响,这显然令他惊慌失措。

“干得好!”琼斯说。

“你应该先提醒我一声啊,”巴克斯特先生说,“现在我把台词给忘了。”

一阵代表远方隆隆炮火的煎锅锅底敲击声响起,又打断了他的话头。

“这又是什么意思?”巴克斯特先生恼火地质问道。

“河口湾上的炮响。”

“你这是在干扰我记台词,琼斯先生。”

“继续吧,”琼斯说,“序曲已经结束。气氛也营造好了。1940年的伦敦。”巴克斯特先生朝他投去委屈难过的一瞥,然后重新大声宣布:“下面是戏剧独白《防空队员的巡逻》,由前任空袭警报哨X先生创作。”他举起手掌遮住眼睛上方,仿佛是挡开掉落的玻璃碎片,然后开始朗诵起来:

照明弹落在尤斯顿路、圣潘克拉斯区

和古老可亲的托特纳姆路40上,

防空队员在辖区内独自巡逻,

见自己的身影好似一片云朵。

海德公园里爆发出隆隆炮响,

第一枚炸弹呼啸着从天而降,

防空队员向苍天挥舞着怒拳,

大声嘲笑希特勒的昭著恶名。

伦敦屹立,圣保罗大教堂岿然不倒,

我们这里每失去一条生命,

德国便多一人心生诅咒,

反抗他们恶魔般的元首。

枫树街被炸,高尔街变冥府,

皮卡迪利大街烈焰熊熊——但一切都好。

我们用配给的面包干杯庆祝,

因为闪击战已死在蓓尔美尔街上。

尖厉的口哨声高亢响起,巴克斯特先生猛然挺身立正,大声宣布:“警报解除。”

“来得正是时候。”史密斯太太回道。

费尔南德斯先生激动地大叫起来:“不,不。哦不,先生!”我心想,除了史密斯太太,大家应该都会同意演出已经达到高潮,接下来不管有什么节目都会让晚会开始走下坡路了。

“这时候就该多来点香槟啊,”琼斯说,“服务员!”

乐队全部返回厨房里去了,只有指挥响应琼斯的请求留了下来。“把香槟算在我头上,”琼斯说,“你比谁都值得干上一杯。”

巴克斯特先生突然在我身边坐下,开始全身打战。他的手紧张地敲着桌面。“别管我,”他说,“我一直都这样子。舞台恐惧症会在事后发作。你说,大家是不是很欣赏我的表演?”

“非常欣赏。”我说,“你从哪儿找到那顶钢盔的?”

“它只是我随身带着压箱底儿的东西之一。不知怎么的,我从来没有和它分开过。我想你也是一样吧——有些东西你会一直留着……”

这话倒也不假:和钢盔比起来,我保留的东西更方便携带,却也同样毫无用处——几幅照片,一张旧明信片,摄政街附近一家夜总会早已过期的会员凭据,蒙特卡洛41那家赌场的当日有效入场券。我敢肯定,要是我把我的袖珍笔记本拿出来翻,我还能找出半打像那样的旧物。“蓝牛仔裤是我从二副手里借来的——但它的剪裁却是外国样式。”

“我给你倒杯酒吧。你的手还在发抖。”

“你真的喜欢这首诗?”

“它十分生动。”

“那好,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以前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讲过。我就是那个前任空袭警报哨X先生。这首诗是我自己写的。在1941年5月的闪击轰炸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