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一章(第15/15页)
“你不相信?”
“也不全是。但你看起来不像那种人。有时候我们在护照上提供的信息未必就准确嘛。”他大声说,亲切的口气中带着一股合情合理的味道。
“你在护照上写的什么?”
“公司主管。挺真实的——在某种程度上。”他承认道。
“不管怎样,这个头衔够含糊的。”我说。
“那你呢?”
“商人。”
“这个不是更含糊嘛。”他得意地高喊。
在我们相处的短暂时间里,半遮半掩的探问成了我们之间关系的基础:虽然从大的事情上看,我们通常会假装接受对方口中的故事,但我们也会去抓住话中那些细微的线索。我猜,我们当中那些将生命的一大部分用于掩饰伪装的人,不管是对女人、伙伴,甚至是我们自己,都迟早会嗅出同类的气息,了解彼此。我和琼斯到头来打探出了对方相当多的底细,因为只要是能说的时候,我们还是会透露一点事实。这是一种经济节省的形式。
琼斯说:“你以前在太子港住过。你一定认识那边的某些大人物吧?”
“他们经常来了又走。”
“那军队里呢,比方说?”
“他们都跑光了。‘爸爸医生’不信任军队。我相信,参谋长正躲在委内瑞拉大使馆里。将军安全地待在圣多明各。几个上校留在了多米尼加大使馆,还有三个上校和两个少校关在监狱里——如果他们现在还活着的话。你有介绍信要给他们?”
“也不全是啦。”他说,但他看上去有点不安。
“别急着把介绍信拿出来,最好先确认一下你要找的人是否还活着。”
“我有一张海地驻纽约总领事写的便条,推荐我……”
“你要记住,我们在海上已经待了三天。这段时间里能发生很多事情。总领事也许已经去寻求庇护了……”
他就像事务长那样说道:“既然局势是这个样子,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编造谎言比道出真相更耗心费神,而且时间也很晚了。“我发觉自己很想念这个地方,”我如实说,“安稳日子有时就像危险生活一样叫人心烦。”
他说:“是啊,我还以为我在战争中已经尝够了危险的滋味呢。”
“你以前在哪支部队里服役?”
他冲我咧嘴一笑,我打出这张牌的意图过于明显了。“哦,那些日子里我可是有点漂来漂去的。”他说,“我在许多部队里待过。跟我说说,咱们的大使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们没有大使。他在一年多以前就被赶走了。”
“那就说说代办吧。”
“他做自己能做的事情。趁他还能做的时候。”
“我们似乎正在驶向一个奇怪的国家。”
他走到舷窗前面,仿佛指望着能越过最后两百英里的海面望见那片土地,可除了舱房里的灯光,外面什么也看不见,光线横躺在漆黑的大海上,好似一层黄色的浮油。“那里再也不是旅行者的天堂咯?”
“没错。其实它从来都不是。”
“但对想象力丰富的人也许还有一些机会?”
“那要看情况。”
“看什么情况?”
“看你心里揣着多少顾虑。”
“顾虑啊?”他朝舷窗外望去,远眺海波起伏的黑夜,好像正在小心地掂量这个问题,“哦,好吧……顾虑要付出很大代价呢……你说那个黑人到底为什么要哭啊?”
“我不知道。”
“今天真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我希望下一次我们会做得更好。”
“下一次?”
“刚才我在想今年年终的事儿。不管我们可能在哪儿。”他从舷窗前走回来,说,“唉,到了该闭眼的时辰了,对吧?还有那个史密斯,你说他想搞什么名堂啊?”
“他干吗要搞出什么名堂呢?”
“也许你是对的。别管我。现在我要走了。旅途已经结束。现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他将一只手搭在门上,又补充道:“我本来想让大家高兴高兴的,可惜不太成功。闭眼睡觉才是一切的答案,对吧?或者只有我的看法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