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 索尔兹伯里(第6/23页)
我在这里顺带描述的这一事件,不过是众多事例当中的一桩,而这些事例无不鲜明地表现出达林顿勋爵那羞涩而又谦逊的天性。近些年来,有关爵爷本人以及他在诸多重大事件当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坊间出现了大量不实之词,有些口耳相传,有些则付诸笔墨;更有甚者,有些极端无知的报道居然指鹿为马,断言爵爷的行为是由自我中心,要不然就是傲慢自负所驱使的。请容我在此说上一句,再也没有比这种论调更加悖乎常理、罔顾事实的了。爵爷后来所坚守的那些公开立场是与他的本能和天性完全背道而驰的,而我敢断言,爵爷之所以能够勉为其难地克服他那远为恬淡退隐的一面,纯粹是出于深厚的道德责任感。无论近年来对达林顿勋爵的功过如何评说——如我之前所言,这其中的大部分纯粹是无稽之谈——我都该为爵爷说句公道话:他本质上是个真正的好人,一个彻头彻尾的绅士,时至今日,我都为自己能将最好的年华奉献给为这样一个人服务上而深感自豪。
在我说起的那个特别的午后,爵爷的年纪应该还在五十四五岁上;不过据我的回忆,他的头发已经完全灰白,他那瘦高的身形已经出现了在他的晚年变得异常显著的驼背的迹象。他几乎是在说话时,眼睛才会从那卷百科全书上抬一抬:
“令尊身体感觉好些了吧,史蒂文斯?”
“我可以很高兴地说,他已经完全康复了,先生。”
“听到这个消息真让人高兴。非常高兴。”
“谢谢您,先生。”
“听我说,史蒂文斯,令尊那边有任何——呃——迹象没有?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令尊也许希望他的工作负担稍许减轻一些?撇开这次摔倒的事故不谈,我的意思是。”
“正如我所说的,先生,家父看来已经完全康复了,我相信他仍旧是个堪当重任之人。诚然,他最近在履行职责时确实出过一两个明显的差错,但在性质上无论如何都是微不足道的。”
“不过,我们谁都不希望任何类似的事情再度发生,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令尊不小心跌倒这类的意外。”
“那是自然,先生。”
“而且当然啦,这种意外既然会发生在草坪上,那也就可能发生在任何地方。而且在任何时候。”
“是的,先生。”
“有可能发生在,比如说,令尊正在侍餐的晚宴当中。”
“是有可能,先生。”
“你听我说,史蒂文斯,不出半个月,那些代表当中的第一批就会来到这里了。”
“我们都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先生。”
“在那之后,这幢房子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可能产生非同小可的结果。”
“是的,先生。”
“我的意思是说非同小可的结果。对于欧洲的发展全局而言都是如此。只要看看将要出席的人员名单,我认为这么说一点都不算夸张。”
“是的,先生。”
“这种时候可容不得有半点差池。”
“的确如此,先生。”
“你听我说,史蒂文斯,我的意思绝非是要令尊离开这个岗位。我只是请你重新考虑一下他所承担的职责范围。”我相信,说到这里的时候,爵爷再次低下头去假装看书,并局促不安地用手指比画着一个条目:“这些疏失本身或许微不足道,史蒂文斯,可你自己却必须要认识到那其中隐含的更重大的意义。令尊堪当重任的时代正在成为过去。在那种任何一个疏失都可能危及会议成功的工作领域,请切莫再派给他任何任务了。”
“绝对不会了,先生。对此我完全理解。”
“很好。那我就把此事交给你去斟酌办理了,史蒂文斯。”
应该说明的是,大约在一个礼拜以前,达林顿勋爵是亲眼看到家父意外跌倒的过程的。爵爷当时正在凉亭里招待两位客人,一位年轻的女士和一位绅士,眼看着家父端着一大托盘大受欢迎的茶点穿过草坪朝他们走来。草坪和凉亭之间有一段长约几码的小缓坡,那时候跟现在一样,有四块石板嵌入草中充当进阶的梯级。家父就是在走到这几块石板附近时摔倒的,托盘上所有的东西——茶壶、茶杯、茶托、三明治、蛋糕——在石板上方的草皮上撒得到处都是。等我接到警报赶过去的时候,爵爷和他那两位客人已经让家父面向一侧躺好,从凉亭里拿来的靠垫和小地毯权充枕头和毯子。家父已经神志不清,面色呈现出一种古怪的灰色。已经派人去请梅雷迪思大夫了,不过爵爷认为等大夫赶到之前应该先把家父从太阳地里转移出来;结果是让人搬来了一把带篷的轮椅,费了不少劲儿把家父转移到了室内。梅雷迪思大夫赶到的时候,家父已经苏醒过来,感觉好多了。大夫并没有待多久,临走前只模棱两可地交代了几句,大意是家父也许是“工作过于劳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