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傍晚 莫斯科姆村,近塔维斯托克,德文郡(第12/22页)

我原本也没有期望她会为一直都心不在焉而向我道歉的,可是这个回答之强硬,我必须说,还是让我有点吃惊。不过,我决定还是不跟她卷入一场无谓的争执,我刻意停顿了好一会儿以后,这才心平气和地道:

“如果您的感受是这样的话,肯顿小姐,那我们也就根本无须再继续这些晚上的碰面了。我很抱歉,我居然一直都没有觉察到这样的碰面给您造成了这么大的不便。”

“史蒂文斯先生,我只是说我今天晚上很累……”

“不,不,肯顿小姐,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您本来就工作繁忙,这些碰面等于又给您增加了不必要的负担。即便是不以这种方式每天碰面,也还有很多其他的方法可以保证在我们之间实现工作层面上的必要沟通。”

“史蒂文斯先生,实在没这个必要。我只是说……”

“我是认真的,肯顿小姐。事实上,已经有一段时间,我一直都在考虑是不是还要继续这样的碰面,既然它们平白又延长了我们本已经非常忙碌的日常工作。我们每天在您这儿碰面晤谈的方式虽已延续了多年,但这一事实本身并不成其为我们就不该寻求一种更方便的安排方式的理由。”

“史蒂文斯先生,请别这样,我相信这些碰面还是非常有用的……”

“可是它们给您带来了不便啊,肯顿小姐。它们使您精疲力竭。请容我建议,从今往后,我们就只在正常的工作时间内找些空当来沟通重要的信息。万一不能及时地找到对方,我建议我们写个字条留在对方的房门上。在我看来这不失为一种完善的解决办法。好了,肯顿小姐,很抱歉耽误了您这么长时间。非常感谢您的热可可。”

自然——我又何必不肯承认呢?——我偶尔也会暗自思忖,如果对于我们晚间的晤谈问题我的态度不是如此决绝的话——也就是说,如果在那以后的几个星期里,面对肯顿小姐好几次恢复晚间晤谈的建议,我的态度肯于软化的话,长远看来事态的发展究竟会是怎么样的。直到现在我才开始考虑这个问题,是因为有鉴于此后事态的发展,我很有理由认为当初我在一劳永逸地决定终止那些晚间碰头的例会之时,我也许并没有完全意识到我的所作所为可能带来的全部影响。的确,甚至可以说我的这个小小的决定竟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一个关键的转折点;我的这一决定使得事态的发展无可避免地迈向了最终的结果。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人一旦凭借着后见之明,开始在自己的过去当中找寻类似的“转折点”,我想就常常会开始觉得它们无处不在了。不仅是我针对我们的晚间晤谈所做的决定,还有在我的餐具室里发生的那个小插曲,如果愿意这么想的话,也可以被视作是这样的“转折点”。人们也许会问,如果那天傍晚肯顿小姐捧着花瓶走进来的时候,我的反应稍有不同,那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还有,在肯顿小姐收到姨妈的死讯后,我跟她在餐厅里不期而遇的那一次——大约跟这些事件发生在同一个时期——或许也可以被视作另一个这样的“转折点”。

那死讯是几个钟头前送到的;的确,那天早上就是我敲开她起坐间的房门,亲手把那封信递给她的。我走进去待了一小会儿,跟她讨论了某件工作上的事务,我记得我们围坐在她的桌前,而她就是在我们交谈中间把那封信拆开的。她一下子就呆住了,值得赞扬的是她的神态仍能保持镇定,将那封信从头到尾看了至少有两遍。然后她把信小心地塞回信封,抬头看着桌子对面的我。

“是我姨妈的伴当约翰逊太太写来的。她说我姨妈前天去世了。”她顿了顿,然后说:“葬礼定在明天举行。不知道我能不能告假一天?”

“肯定可以安排的,肯顿小姐。”

“谢谢您,史蒂文斯先生。请原谅,不过我也许现在想单独待一会儿。”

“当然了,肯顿小姐。”

我告退离开,可是直到我已经出来以后,这才想起我实际上并没有明确向她致以慰唁之意。我完全可以想象这消息对她是个多大的打击,因为她姨妈一直以来在方方面面对她而言就像是她的亲生母亲一样。我在走廊里犹豫了一会儿,思量着我是否应该返回去敲开门,好好弥补一下我的疏漏。可是我接着又想,要是我真这么做的话,极有可能会打扰到她不欲公开流露的哀伤之情。的的确确,就在那一刻,肯顿小姐极有可能就在距离我只有几英尺之遥的屋内痛哭失声。这种想法在我心里激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使得我就在那走廊上独自踌躇、徘徊了良久。不过最终我还是判定,最好还是另找机会表达我的慰问之情,于是就先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