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无家可归(第31/38页)

我听说她们四个现在被关在加西亚的种植园里。那个孩子的母亲攻击了一名监工,为此被打成重伤。她们不愿穿衣服,看样子也没能提供像样的娱乐。她们的命运很快就会有定论。

尽管我已经虚弱到无法长时间站立,今天我还是去了加西亚的种植园,偷偷进入阴暗闷热的地窖里看望囚犯。那个反抗的女人已经伤重而死。她的尸体仍在那里,她的孩子无力地依偎在她身旁,近乎昏迷。地面上散落着正在腐烂的水果。另外两个还活着的女人是想绝食吗?我和她们说话,虽然知道她们一句也听不懂。她们无动于衷,似乎听不见我的声音。我为她们祈福。

我又去了一次。一股恶臭袭来!那个孩子基本没救了。起初,那两个活着的人像昨天一样对我不理不睬。我为她们读《马可福音》。我选择《马可福音》是因为那是最谦卑的福音书,揭示了救世主最接近人性的时刻,他虽然饱受怀疑和焦虑的煎熬,仍然闪耀着仁爱的光辉。我不断念诵,直到疲劳、高温和恶臭几乎将我摧垮。于是我在沉默中静坐。当我准备离开时,其中一个女囚,那个最年轻的少女,动了。她爬过来,靠在墙边,和我隔着栏杆相对。我轻声对她说:“主爱你,孩子。你从哪里来?告诉我关于伊甸园的事吧。告诉我你的故事。我们都做错了什么?”她没有任何回应。时间慢慢流逝。然后她转过头看着我的眼睛,只是匆匆一瞥就转身离开了。她猜到从我这里得不到任何东西。我什么也没说。我的舌尖上不再有任何言不由衷的布道词句。我蜕变了。我看见了。我已经看见了。我看清了。那短短一瞥让我看清了一种不幸,在此之前,它从未在我心中激起涟漪。步入囚室时,我以为自己是一名基督徒,出来时,我明白自己其实是一个罗马士兵。我们与野兽无异。

我今天再去的时候,她们都死了,尸体已经被拖走焚烧。如今她们自由了,一直以来,她们本该如此自由。

乌利塞斯神父的下一则日记言辞激烈,充满了控诉。他简略记述了自己和岛上政要以及宗教权威之间的最终决裂。他在教堂里大闹了一场,用呼喊和抗议打断了弥撒。事件处理得十分迅速。

今天主教召见了我。我告诉他,我遇见了我们所轻贱的人,然而在面对面的时刻,我发现了我们之间的平等。我们并不优于他们,我对他说,事实上,我们还不如他们。他朝我大嚷,说即使是天堂的天使和地狱的罪人也分等级,所以人世间也应有等级。这种界限绝不可模糊。我被赶了出来。我惊讶于他雷霆般的盛怒和将我逐出教会的决绝。在他眼里,我已不再是神职人员。但我感到上帝的双手依然支撑着我。

托马斯每每读到这一段都觉得不可思议。把法国和英国的海盗逐出上帝的门庭是顺理成章的事,赶走荷兰水手也不无道理,毕竟他们比雇佣兵好不了多少,但是将一名肩负圣职的神父驱逐出教会?即使以圣多美的标准,这一裁决也显得太过严厉。不过,一个以奴隶制度为生的地方自然会敌视狂热的解放者。

就在那个时期,乌利塞斯神父第一次提到了“礼物”。每次读到这句话,托马斯都会心里一震。

现在我清楚了自己的使命。我会在死神带走我之前把这件礼物献给上帝。我感谢让我在加西亚的种植园里画下那幅素描——就在我去那间地狱般的囚室探视的那一日。她的眼睛让我见到光明。我将为我们犯下的罪行做证。离开伊甸园以后,我们已堕落至深!

托马斯翻到下一页,第一千次凝视神父提到的那幅素描。就是这幅画,就是画中的那双眼睛,让他开始了自己的追索。

夜幕降临在这片土地,是时候开车穿过布朗库堡了。他点亮仅存的一盏侧灯,拨动粗大的灯芯。火焰舞动着,散发出一圈温暖的光。幸存的那盏头灯里跳动着明亮的白色火焰,它咝咝叫着,仿佛一条发怒的蛇。它的光由水晶玻璃灯罩聚拢向前。要是头灯的光不那么左右不均该多好。他的独眼巨人形象着实狼狈。

他回想了一遍预定路线。他脑子里存了一系列路标。在每个需要做出选择的路口,他都记住了某处细节——一幢房子、一间商铺、一栋楼、一棵树。夜间不再有熙攘的人群,他可以游刃有余地寻找正确的路。

他有了一种骑着萤火虫的幻觉。当他从侧灯旁走开时,它的光晕让这个画面亦幻亦真。然而,就在发动汽车的那一刻,所有的幻象都烟消云散。汽车震颤着发出怒吼,令人联想到一条龙,尽管这条龙口中喷出的火焰是那么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