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章 图尔斯家族(第6/24页)
他被邀请到客厅吃午饭,午饭是盛在铜盘子里的隔夜的小扁豆、菠菜和厚厚的一堆米饭。苍蝇在油松木桌子上新洒下的食物残渣周围嗡嗡作响。他不喜欢这些食物,也不喜欢在铜盘子里吃饭。图尔斯太太自己没有吃,而是坐在他旁边,盯着他的盘子,一面用手驱赶着在盘子上飞舞的苍蝇,一面和他说话。
有一会儿她指给他看阁楼下面的墙上挂着的一副镶框的照片。照片的边缘和其他很多地方已经模糊了,照片上是一个留着胡子扎着包头巾的男人,穿着外套,缠着腰布,脖子上挂了一串珠子,前额上标记着种姓的印迹,他的左臂弯处靠着一把打开的雨伞。那是梵学家图尔斯。
“我们从来没有吵过嘴。比如说我想去西班牙港而他不想去,你觉得我们会因为这个吵架吗?不会。我们会坐下来讨论这件事情,他会说:‘好吧,我们去。’或者我会说:‘好吧,我们不去了。’这就是我们的方法,你知道。”
她几乎变得伤感起来,而毕司沃斯先生试图在咀嚼的时候也保持庄重。他一面咀嚼一面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停止咀嚼;但是只要他一停下吃饭,图尔斯太太就停止说话。
“这座房子,”图尔斯太太说着,擤着鼻子,用面纱擦着眼睛,同时疲惫地挥动着一只手,“这座房子是他自己亲手建造的。这些墙根本不是水泥的,你知道。你知道吗?”
毕司沃斯先生继续吃着。
“它们看起来就像水泥的一样,是不是?”
“是的,它们看起来就像是水泥的。”
“每个人都看不出来那不是水泥造的。但是所有的人都错了。这些墙是用陶砖砌成的。陶砖。”她重复着,注视着毕司沃斯先生的盘子,等着他说点什么。
“陶砖!”他说,“我永远都不会想到这个。”
“陶砖。他亲手制成的每块砖。就在这里。在锡兰。”
“锡兰?”
“那是我们称呼后院的说法。你没有去过吗?一个很好的庭院。有很多开花的灌木。他很喜欢花的,你知道。我们还保留着砖窑和其他一切东西。许多人都不知道这座房子。锡兰。你最好现在就开始知道这些名字。”她笑起来,而毕司沃斯先生感到一丝恐惧的刺痛。“后来,”她继续说道,“有一天他到西班牙港去,要给我们安排回印度的旅行。只是一次旅行,你知道。一辆车冲过来撞上了他,于是他就死了。死了。”她重复着,等着毕司沃斯先生的反应。
毕司沃斯先生赶紧咽下食物说:“那一定是个不小的打击。”
“的确是个不小的打击。我们只有一个女儿出嫁了。两个儿子还在上学。而且我们没有钱,你知道。”
这对毕司沃斯先生来说是个新闻。他为了掩饰内心的骚乱而低头盯着自己的盘子并用力咀嚼着。
“赛斯说,我也同意他的看法,如果父亲死了的话,无论嫁娶都不应该过于铺张。你知道……”她举起沉重的戴满镯子的手臂,做了一个笨拙的舞蹈的姿势,她自己也觉得这个姿势很有趣,“敲锣打鼓跳舞啊什么的。我们不这样的。让那些爱出风头的人去做好了。你知道那些是什么人。打扮起来消磨时光。但是去看看他们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你知道那些在乡村路上的房子。根本不算房子。没有家具。不,我们可不是这样的。那种铺张只适合像我这样守旧的人,不适合你。你觉得人们结婚的仪式很重要吗?”
“不是特别重要。”
“你有点像他。”
他随着她的目光朝墙上梵学家图尔斯的其他照片看去。其中有一幅是在摄影师工作室里的照片,背景是夕阳,一侧有盆栽的棕榈树。另一张是他站立的照片,一个矮小的看不清楚的人影在哈奴曼宅子的拱廊下面,远处的高街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破桶。桶因为靠近照相机的缘故,非常清晰。(怎么整条街都没有人呢?毕司沃斯先生寻思着。可能是在星期天的早晨,也可能他们用绳子把人群隔开了。)还有一张照片是他在栏杆后面。在每张照片里他都拿着那把展开的雨伞。
“他要是在世会喜欢你的,”图尔斯太太说,“他要是知道你要和他的一个女儿结婚会很骄傲的。他不会介意你的工作或者钱。他总是说血统是最重要的。我只要看看你就知道你的血统很高贵。只要在婚姻登记处办一个简单的小仪式就够了。”
毕司沃斯先生发现自己已经同意了。
在哈奴曼大宅里,所有的事情看起来都很简单而合理。但是一来到外面,他就觉得头晕目眩。他还没有时间思考婚姻将要带给他什么问题。现在这些问题看起来大得很。他的母亲怎么办?他要到哪里住呢?他既没有钱也没有工作,刷广告牌对于一个和母亲住在一起的男孩来说算不错了,但是对一个成家的男人来说并不是一个稳定的职业。要想有房子他要先去找工作。他需要很多时间,但是图尔斯家的人没有给他任何时间,虽然他们知道他的处境。他认为他们已经决定给予比嫁妆更多的东西,比如他们可能会帮他找份工作或者是给他一座房子,或者两者都有。他想同赛斯与图尔斯太太商量这些事情,但是在结婚登记处登记完之后,他就再也没能见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