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三章 矮山的冒险(第10/16页)

沙门的寡妇尖叫着,晕倒了,她苏醒过来之后试图扑进坟墓去。村民们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其中一些知道印度风俗的人悄声说着什么。

W.C.塔特尔接替了送孩子们上学的工作。他把自己的孩子们都安排在他身边的前座,让其他的孩子们挤坐在后座上。他抱怨汽车难开,并把一切过错都归咎于沙门。很快就传说,W.C.塔特尔用汽车贩运私货。他威胁说如果不停止议论,他就不开车。除了乖戾的格温德之外,没有其他人会开车。议论就这样平息了。

尽管W.C.塔特尔不停地辱骂沙门,沙门还是很快就被大家遗忘了。一个酷热的周日下午,当所有的人都待在屋外的时候,阿南德在客厅里遇见了哈瑞和他的妻子,他们独自坐在一张W.C.塔特尔的铁匠制作的巨大的雪松桌子的一端,看上去是悲哀的一对。哈瑞的妻子眼睛里噙着泪,哈瑞没有表情的脸一片蜡黄。阿南德想要让他们快活起来,同时也为了显示自己的新本事,他主动要求为他们背诵一首诗。他正好熟悉了《贝尔的杰出演说家》的卷首插图上的所有姿势。哈瑞和他的妻子看上去受了感动,他们对阿南德微笑,请求他背诵。

阿南德双脚并拢,鞠了一躬说:“莱茵河上的本杰。”他合起手掌,把头放在手掌上,背诵道:

“古罗马军团的一个士兵倒在阿尔及尔,奄奄一息。”

他高兴地发觉哈瑞和他妻子脸上的笑容换成极其庄严的肃穆。

“没有女人的照顾,没有女人的哭泣。

“但是他的一个战友站在他的身边,当他的生命之血渐渐枯竭。”

阿南德的声音因为感情而颤抖。哈瑞盯着地板。他的妻子直勾勾地看着阿南德肩膀以上的某个地方。阿南德没有料到会引来这样直接和丰富的反应。他增强了语气中的哀婉,背诵得更加缓慢,手势更加夸张。他双手合放在左胸上,表演着那个垂死的军团士兵最后的遗言。

“告诉她我生命最后的夜晚,当月亮升起之前。

“我的身体将不再被痛苦折磨,我的灵魂将得到解脱。”

哈瑞的妻子放声大哭。哈瑞握住她的手。他们就这样一直听到最后,阿南德接过他们给的六分钱走了,留下哈瑞夫妇浑身颤抖。

不到一个星期,哈瑞死了。也就是这个时候,阿南德才知道哈瑞已经明白自己将不久于人世。W.C.塔特尔残忍地身穿一件婆罗门的绣花丝制外套,做了最后的祈祷仪式。整个房子都在哀悼哈瑞,没有人使用糖和盐。哈瑞是那种以消极表达慈悲的人,他是那种每个人都认为是好人的人。他从来不参与任何争论,他的仁慈和他的学识一样,是整个家族的传统。每个人都已经习惯了哈瑞在宗教仪式上当梵学家,每个人都习惯了早晨从他的手中接过圣餐。哈瑞身着腰布,前额上点着檀香,哈瑞每天早晚做礼拜,哈瑞和他那放在雕刻精美的阅书架上的宗教书籍,这些已经成为图尔斯家不变的画面。没有人能替代赛斯的地位,也没有人能替代哈瑞的地位。

以后,做礼拜就由很多男人和男孩子分担。有时候甚至阿南德也要参与。他没有学过经文,只能按照仪式的动作走走过场。他清洗神像,在神龛上放上新鲜的花朵,自娱自乐地在神像的臂弯里或者是下巴到前胸的地方插上一枝鲜花。他在神像的前额上,在光滑的黑色、玫瑰红和黄色的鹅卵石上以及自己的前额上点上檀香;点燃樟脑,用右手举着樟脑在神龛上转一圈,一边试图用左手摇铃;他吹响一个海螺壳,发出一种好像沉重的衣柜在木制地板上拖擦的声音;然后,他的两颊因为吹海螺壳而隐隐疼痛,他急急忙忙地跑出来吃饭,首先是在房子里绕一圈,递给大家牛奶和塔尔斯叶子,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这样就发放完圣餐了。当他穿上衣服去上学时,他擦掉前额上的檀香痕迹。

在哈瑞死后的两个星期,从阿佤克斯传来了另一个死讯。阿南德那个傍晚正在楼上房间的桌边做作业,毕司沃斯先生在床上读书,门被撞开了,赛薇跑进来说:“姨姥姥派德玛去世了。”

毕司沃斯先生闭上眼睛,把手放到胸前。

阿南德尖叫道:“赛薇!”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睛里亮晶晶的。

楼下爆发出一声深长的哀号,接着就传遍整个房子,此起彼伏,姐妹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哀号,然后原来的那个姐妹又接着哀号,就像夜晚的狗吠一样。

沙门的死只是引起一些烦乱,哈瑞的死则让人们悲伤,派德玛的死简直让人惊恐。她是图尔斯太太的妹妹:死神已经如此逼近她们所有的人。她从她们出生就认得她们,现在她从她们的生活里消失了。姐妹们不停地说着这些事情,一边互相拥抱,拥抱彼此的孩子。房子因为脚步声、尖叫声、哀号声和孩子们害怕的哭喊声而震颤。据说图尔斯太太神志错乱,接着就传说她也要死了。孩子们在灯芯里扎上大头针,低声说着咒语,预防新的灾难。他们听见图尔斯太太吵闹着要去看妹妹的遗体。一些姐妹们也跟着哭喊起来,于是不管时间,也不顾她们和赛斯的争吵,她们收拾准备好一切,跟着卡车和越野车出发去阿佤克斯,只有男人和孩子们被留在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