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四章 寄身喧嚣(第10/22页)

楼上,格温德和毕司沃斯先生之间的争吵总是不可避免地伴随着楼下他们的孩子们之间的争吵。

有一次,赛薇说:“我奇怪爸爸怎么不买座房子。”

格温德最大的女儿说:“要是有些人凭嘴说就能挣钱,那他们该住在天堂里了。”

“有些人就只有嘴和肚子。”

“有些人至少还有个肚子。别的人什么都没有。”

赛薇对于自己败下阵来相当气恼。只要楼上的争吵结束,她就跑到里面的房间,躺在四柱大床上。既不愿意再让自己受伤,也不愿意伤害她的父亲,她无法告诉他发生了什么;而他是唯一能安慰她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W.C.塔特尔成了一个有用的同盟。他的力气和格温德不相上下(虽然格温德的孩子们拒绝承认这一点),而他们一直就车库的问题争吵不休。同时,W.C.塔特尔和毕司沃斯先生之间的共同点也有助于他们的关系。他们都认为入赘到图尔斯家之后,不啻是和一群野蛮人为伍。W.C.塔特尔自认为是特立尼达婆罗门最后的捍卫者之一,同时他还认为自己能够温文尔雅地欣赏西方文化的优秀产物:西方文学,西方音乐,还有西方艺术。他从不和人恶语相向,只是抽动他那长着长鼻毛的鼻孔,用沉默的轻蔑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实际上,除了留声机带来的不快之外,毕司沃斯先生和W.C.塔特尔之间只是一种攀比的关系,这种关系是因为米娜打破了那座裸女雕像举着火把的胳膊和莎玛购买了一个玻璃橱柜而产生的。在置办家什上,毕司沃斯先生处于下风。自从弄回那个玻璃橱柜(橱柜上破裂的门没有修复,底层的架子上摆满了教科书和报纸)和那个感激的穷工匠制作的餐桌之后,毕司沃斯先生再没有余地购置新的家具。W.C.塔特尔则还有整个前阳台:他买了两把莫里斯摇椅,一盏台灯,一张可以折叠的书桌,还有一个玻璃滑门的书架。毕司沃斯先生因为第一个给自己的孩子报名参加《卫报》的童子联盟而略占优势,但是他模仿W.C.塔特尔穿卡其布短裤又抵消了这一优势。W.C.塔特尔的短裤是合乎体统的短裤,而且他穿短裤也很好看。毕司沃斯先生没有这样的体形,他的卡其布短裤是莎玛根据自己的判断用他的长卡其布裤子截短后做的,用她的缝纫机给裤子上了一条曲里拐弯的白色棉布条。更让毕司沃斯先生受挫的,是塔特尔家的孩子透露他们的爸爸购买了人身保险。“你们也想要吗?”毕司沃斯先生对米娜和坎姆拉说,“如果我开始每个月都付保险的话,你以为我还能养活你们吗?”

图画大战的起因是毕司沃斯先生从一家印度书店买了两幅画,然后把它们裱在画框里。他发现他喜欢镶画。他喜欢玩弄干净整齐的纸板和锋利的刀子,他喜欢尝试各色各样的衬纸。他亲眼看着玻璃按照他的尺寸被切割好,然后他颤颤巍巍地带着玻璃骑回家,整个傍晚就可以消磨在装裱画上。镶裱一张画就像是写广告牌:需要整洁灵巧和精确。他可以全神贯注于手中做的事情,忘记这座房子,抛掉他的不快。很快他的两间屋子就挂满了画,就像他在绿谷的营房里挂满了宗教引语一样。

W.C.塔特尔则摆放起一系列他自己的照片,镶在木头镜框里。在其中的一幅照片里,W.C.塔特尔除了缠着腰布、挂着圣环和种族标识之外浑身赤裸,头发除了顶髻都修剪得干干净净,他盘腿坐在那里,闭着眼睛作沉思状,手指优美地捏成一束放在向上翻的脚掌上。旁边的另一张照片上,W.C.塔特尔身穿西服长裤,衬衫领带,还戴着帽子,一只穿着漂亮鞋子的脚踏在汽车踏板上,满面笑容,金牙闪闪发亮。还有他父亲的照片,他母亲的照片,他们房子的照片,他兄弟们的集体照或者单独的照片,他姐妹们的集体照或者单独的照片。还有W.C.塔特尔各种样子的照片:W.C.塔特尔留着胡子、络腮胡、唇髭的照片,W.C.塔特尔留着胡子的独照,他留着唇髭的独照;W.C.塔特尔举重的照片(身穿游泳裤,盯着照相机,高举着他在矮山用拆除的电流设备的铅做成的哑铃);W.C.塔特尔身穿印度宫廷服装的照片;W.C.塔特尔披挂着梵学家的全套行头:头巾、缠腰布、白色外套、珠子,满面笑容,手里拿着一个铜盘子站在那里(背景是一些模糊的敬畏的脸孔)。这些照片之间是一些英国乡村的春日风景照,麦特霍恩的风景,一张圣雄甘地的照片,还有一张标题为“你最后一次看见你父亲是什么时候”的照片。这就是W.C.塔特尔综合东西方文化的方式。

但是开出租车的格温德,那个哼唱《罗摩衍那》的人,对于这些竞赛无动于衷,仍然像从前那样气势汹汹并威胁着别人。寄宿的孩子们开始公开诅咒他在汽车事故中致残或者丧命。但是事与愿违,他获得了安全驾驶的荣誉称号,西班牙港市长还亲自和他握手。这使得格温德越发肆无忌惮,柏丝黛和毕司沃斯先生都开始表示要叫警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