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四章 寄身喧嚣(第11/22页)
但从来没有真的叫过警察。因为格温德突然不再找麻烦了。
一天傍晚,房子里突然陷入死一样的沉寂。寄宿的学习者们不再嗡嗡作响。W.C.塔特尔的留声机也哑了。《罗摩衍那》的演唱在中间对句的时候突然中断。从格温德房间里传出来一阵咕哝声、重击声、噼啪声以及东西碎裂的声音。
阿南德踮着脚尖来到毕司沃斯先生的房间里,兴高采烈地悄声说:“爹地在揍妈咪。”
毕司沃斯先生坐起来倾听。听起来好像是真的。维迪亚德哈的爹地在揍维迪亚德哈的妈咪。
整座房子都在听。当格温德房间里的噪声消失了以后,格温德又开始哼哼《罗摩衍那》,楼下的嗡嗡声又响了起来,但那是一种新的满足的声音,W.C.塔特尔的留声机播放着庆祝的乐曲。
从此,格温德就时常殴打琴塔。寄宿的学习者们不再感到恐惧,因为格温德自从找到这个发泄途径之后,就不再找别人的麻烦。挨打让琴塔赢得了一种家长式的尊严,更耐人寻味的是她因此受到从来没有过的尊敬。这还使得她的孩子们不像以前那么张狂,琴塔也不再唱歌,并被促使加入到教育竞争中去。
维迪亚德哈也在攻读奖学金的班学习。他不像阿南德那样在尖子生之列,但是琴塔把这个归咎为家长行贿和学校腐败。一天下午,当阿南德坐在乳品店吧台的一个高凳子上时,一个印度男孩走了进来。那是维迪亚德哈。阿南德吃了一惊。维迪亚德哈更是吃了一惊。在惊讶之中,他们谁也没有理睬对方。维迪亚德哈经过阿南德,坐到吧台另一端的凳子上,要了半品脱牛奶。阿南德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犯了个错误:先在柜台付钱,然后把收据交给吧台服务员。这样一来,维迪亚德哈不得不绕一圈回到高凳子,把收据交给收银员,然后再次绕回到他选择的吧台的另一端。他们谁也不看对方,慢吞吞地喝着自己的牛奶,谁也不愿意先离开。谁都不想故意伤害对方,但是伤害还是发生了。每个男孩都觉得是自己被伤害了;从此他们就再也没有说过话,直到他们长大成人。在那座拥挤的房子里,在那些尔虞我诈、错综复杂的关系中,他们始终保持着沉默。他们也都一直记得这种沉默。后来维迪亚德哈说是他那个下午先伤害了阿南德,而阿南德说是自己伤害了维迪亚德哈。每天下午三点过五分,乳品店里的人们就会看见两个印度男孩,坐在吧台两端的高凳上,用吸管喝着半品脱牛奶,谁也不看对方,更不和对方说话。
米娜和坎姆拉憎恶维迪亚德哈公开吃梅干的挑战,宣扬起阿南德惊人的学习成就。
“我哥哥读的书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读的书都多。”
“听听。就算你对。如果阿南德读了那么多书的话,让他告诉我谁是《歌颂手枪》的作者。”一个小塔特尔说。
“告诉他,阿南德。告诉他谁是《歌颂手枪》的作者。”
“我不知道。”
“啊——哈——哈!”
“但是你怎么能指望他知道那个?”米娜说,“他只读那些有关常识的书。”
“好。就算阿南德的确读了很多书。但是我哥哥还写了一本书呢,整整一本书。现在他正在写另一本呢。”
他哥哥的确写了一本书。那是塔特尔的大儿子。他不停地要求买练习册,始终在那里写东西,给他的父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说他在做笔记。实际上,他逐字抄写了教育主任卡特瑞治上尉编的《尼尔逊西印度地理》。他用一打的练习册抄完了《地理》,现在开始抄写教育部助理主任丹尼尔上尉编的《尼尔逊西印度历史》。
离奖学金考试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阿南德在学习上投入了全部的精力。早上上学前有半个小时的私人补习;下午放学后还有一个小时的私人补习,整个星期六早晨都是私人补习时间。除了他的任课老师给他的私人补习之外,每天五点到六点,阿南德还到校长家里,由校长亲自给他进行私人补习。他从学校到乳品店,又立刻回到学校,随后就到校长家,赛薇在校长家等着他,给他准备好三明治和微温的阿华田。他每天早晨七点离开家去上学,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六点半。他吃完饭,然后开始做家庭作业,最后开始准备他所有的私人补习课。
所有奖学金班的尖子生都被剥夺了玩乐的时间和权利,但是他们仍然努力使自己保有恶作剧的天性,尽情享受着生命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当然有一些忧心忡忡的男孩只知道谈论学习。但是大部分人都在谈论刚刚开始的足球赛季,以及刚刚结束的桑塔·罗萨赛马大会,彼此暗示他们的爸爸开车带他们去参加赛马大会,车上装着盛满食物的大篮子,他们在赛马大会上赌马,输掉了大笔的彩金。他们议论着圣诞节赛马大会上“褐色炸弹”和“弃儿”将会有怎样的表现(考试在十一月上旬举行,这能让他们憧憬考试结束后的生活)。阿南德在谈论这些话题时并非不在行,虽然他相当讨厌赛马,但他却谈论得头头是道。比如,他知道“弃儿”的父亲是“流浪者”,是“山谷希望”的后代;他宣称亲眼看见了这三匹马,并传播了一个在赛马场上的故事,即“弃儿”小时候曾经吃晾晒在外面忘记收回的衣服。他还卖弄了更多的赛马场闲言,声称(他开始因这个观点小有名气)那匹“小马厩”虽然正经历几乎无法挽回的灾难性低谷,却是特立尼达最好的马;令人遗憾的是它的表现太反复无常,但是这些白马都是性情暴躁的烈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