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五章 虚空(第6/15页)

西班牙港没有人迎接他们。他们到达时已经是傍晚。学习者和读者们都在读书学习。一切都和他们离开的时候一样:微弱的灯光、长桌子、一些学习者用心背书的喃喃声。只是房子变得更低矮,更黑暗,几乎让人窒息。起初没有人理会他们。但是不久就开始有人询问,探询他们是否遇到了什么不幸,因为回来的忧伤让他们变得暴躁易怒。

那荒野真的存在吗?房子仍然在山顶上吗?风是否仍然吹得椰子树呻吟?海浪是否拍打着无人的海岸?就是在夜晚的这个时候,从遥远的地方漂来了黑色的浆果、树枝和海草吗?

他们入睡时脑海里仍然响彻着海和风的咆哮。第二天早晨,他们在人声嗡嗡的房子里醒来。

毕司沃斯先生没有立刻就开始监督做篮子的农民。没有人给他唱歌。他也没有鼓励任何人建造好一点的棚屋或者从事家庭手工业。他开始地区调查,挨家挨户地询问并填写罗基小姐准备的问卷。他访问的大部分人都受宠若惊。还有一些人疑惑不解:“谁派你来的?政府吗?你以为他们真的关心吗?”有一些人更加迷惑:“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专门雇你干这个?就只是为了发现我们生活得怎么样?但是我没有什么可奉告的,伙计。”毕司沃斯先生暗示调查比他们想象得更有意义;在这些人的逼迫之下,他不得不撒谎。这就像是采访那些申请救济的穷人,不同的只是除了他自己最后拿到薪水之外没有人得到救济。他干得不错。在薪水之外,他还可以要求生活费和差旅补贴。很多傍晚他不得不放弃看书,计算他的生活费和补贴。他填写一张表格,上交表格,几天之后得到一张代金券。他拿着代金券到财政部去,和一个好像在动物园笼子里的人交换另一张代金券。那张代金券因为多次经手已经软塌塌的,用各种颜色做着标记,写着大写字母缩写,签着名,盖着戳。然后他拿这张代金券到另一个笼子里换取真正的钱。这很费时间,但是去财政部让他感到他终于成为这个殖民地有钱的一员了。

他发现他的新收入很快就花费在新的地方,攒下来的没有期望的那么多。赛薇需要上更好的学校,家里的食物应该改善,阿南德的哮喘需要治疗。而且他决定——莎玛也同意——现在应该为他的新工作给他买一身新西装。

除了他去参加葬礼穿的哔叽西装,他从来就没有一身像样的西装,于是他满心欢喜地订做了他的新西装。他发现自己对服饰极为挑剔。他对布料的原料和质感以及衣服的裁剪吹毛求疵。他喜欢试穿衣服:粗缝着白线的布料散发出烘烤的味道,裁缝毕恭毕敬地不断修改他的裁剪。第一套西装做好之后他决定立刻就穿上。衣服扎着他的小腿,让他很难受,还有一股新的味道。当他低头打量自己的时候,那一片褐色看上去古怪而刺眼。但是镜子又让他重拾信心,他克制不住,想要立刻展示他的新西装。在奥弗有一场特立尼达岛内的板球比赛。他并不懂比赛,但是他知道比赛的时候总是会积聚许多人,店铺和学校也因为这些比赛关闭。

那时候男人们很时兴在运动场合手上拿着一个内装五十支香烟的圆形香烟罐和一个光面火柴盒,用食指把火柴盒压在香烟罐顶。毕司沃斯先生有火柴盒,他用半天的生活费买了香烟。为了展示他的新西装,他拿着一罐香烟骑车去奥弗。

来到特拉格瑞特街的时候,他隐约地听见稀稀落落的掌声。现在正好是午饭时间,人们不会这么早聚集,最好的时机是喝完茶的时候。但是他还是骑车来到奥弗的看台边上,把他的自行车停在剥落的瓦楞铁栅栏边上,锁上车,从他精心折叠出裤缝的裤子里取下自行车裤管夹,抖了抖裤子,抚平裤子上的褶皱,抻直肩膀上扎人的西装外套。没有人排队。他花一元钱买了票,然后拿着香烟罐和火柴盒,朝看台走过去。看台上只有四分之一观众。大部分人都坐在前排。毕司沃斯先生看见坐满人的一排中间有一个空座。

“对不起。”他说,开始慢慢地沿那排座位往里走,人们在他走到跟前时站起来给他让道,那排座位后面的人也站起来。大家在他经过之后又重新坐下来,他不停地说着“对不起。”态度彬彬有礼,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引起的骚动。他终于来到他的座位上,用一块手帕掸了灰尘,按照后面某个人的要求轻微地弓起背。他刚刚解开西装上衣的扣子,整个人群就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毕司沃斯先生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板球场,也跟着鼓掌。他坐下来,拉起裤子,双腿交叠,打开香烟罐盖子上的切割刀,抽出一根香烟点燃。这时掌声雷动,每个人都站起来。椅子被推到后面去,发出刺耳的声音,有些椅子被掀翻了。毕司沃斯先生站起来和其他人一起鼓掌。人群拥向板球场。板球手们散开了,场上晃动着一片白色。裁判员被人群分隔着,镇定地朝休息室走去。比赛结束了。毕司沃斯先生没有到球场上去。他来到球场外面,打开自行车车锁,然后骑车回家,手里还拿着那个香烟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