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六章 革命(第11/14页)
有一只手拍在他的肩膀上,他回头看见一个高高的微黑的男人。他偶尔在圣文森特街上碰见过这个男人,知道他是法务官书记员。在过去的一两年里他们也算点头之交,但从来没有说过话。
“是真的吗?”那人问道。
毕司沃斯先生注意到此人的高大身材,注意到他语气中的关心,以及他虽然上了年纪却依然青春勃发的脸庞。“是的,伙计。”
“你真的收到了要你搬走的通知?”
毕司沃斯先生噘起嘴唇,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杯子,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的同情。
“见鬼。你有多长时间?”
“通知。一个月,我想。”
“见鬼。你结婚了?有孩子吗?”
“四个孩子。”
“上帝!你没有试过找政府帮忙吗?你现在给政府工作,不是吗?难道他们没有什么房贷政策之类的吗?”
“那只是给有编制的职员。”
“就算中国全部的茶叶都是你的,你也租不到什么好房子。”那人说。他在毕司沃斯先生身边缓缓地晃着,把他和其他说话的人隔开,那些人有的已经开始在吧台或者桌子上吃饭。“其实干脆买座房子更简单。你在喝什么?啤酒?两瓶啤酒,小姐。见鬼,伙计。”
啤酒送来了。
“我懂的,”那人说,“我不久之前情况也和你一样。只有我的母亲。但就算是那样也够惨的,我可以告诉你。像害了大病一场似的。”
“生病?”
“当你生病的时候你会忘记自己身体健康的样子。当你健康的时候也无法想象生病的情形。这和你每天下午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是同一种感觉。”
咖啡馆的灯光亮了。每个门口都站着沉默的人,望着外面的雨。黑乎乎的街上传来湿轮胎的哧哧声和雨点敲落的声音,淹没了刀叉在盘子上的刮擦声和人们的交谈声。
“我不知道。”那人说,“但是看看,你现在要做什么?”
“我应该到乡下去。但是现在这么大的雨……”
“你知道吗,你最好和我一起吃顿午饭。不,不是这里。”他环视着咖啡馆,毕司沃斯先生在他的眼神中看出他对别的谈话者的无动于衷的谴责。
他们来到外面,迅速冲过雨帘,从靠墙站着避雨的人们身边擦过。他们拐进一条小路,来到一家中餐馆肮脏的绿色大厅里。店里的椰子纤维做的垫子潮湿而乌黑,地板也是湿乎乎的。他们走上光秃秃的台阶,法务官书记员不停地碰见他熟识的人。他一面拍着毕司沃斯先生的肩膀,一面对他们所有的人说:“见鬼,这伙计得到要搬家的通知,但是他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去。”人们看看毕司沃斯先生,发出同情的声音,毕司沃斯先生被啤酒、陌生的脸和别人对他突如其来的兴趣弄得糊里糊涂,显出一副相当悲惨的样子。
他们来到一间装着隔音板的小包间,法务官书记员点了饭菜。
“我不知道,”他说,“但是看吧。我的情况是这样的。我和我母亲住在圣吉姆斯街上一栋两层楼里。但是现在她上了年纪,你知道……”
“我母亲已经去世了。”毕司沃斯先生说,惊讶地发现自己开始吃东西,“那个该死的医生不想开死亡证明。我给他写了一封信,一封长信……”
“见鬼,伙计。但是情况是这样的。老祖宗的心脏不怎么好。她不能做爬楼梯之类的事情。她的心脏会受不了的,你知道。”法务官书记员把手放在胸口,摇晃着肩膀,“现在我正好在缪克拉泊找到适合老祖宗住的房。问题是,除非有人买我现在的房子,否则我无法买那座房子。”
“所以你想让我买你的房子?”
“差不多。我可以帮助你而你也可以帮助我,还有老祖宗。”
“你是说,两层楼?”
“一切都很现代很便利,而且是空房,你马上就可以拥有产权。”
“我希望我有那么多钱,伙计。”
“你先看看再说。”
午饭结束之前毕司沃斯先生已经同意去看那套房子。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知道自己只有不到八百元,而且他无疑是在浪费自己和法务官书记员的时间。但是他出于礼貌而接受了。
“你将会帮我一个大忙,”法务官书记员说,“你将会帮老祖宗一个大忙。”
于是在瓢泼大雨之中,挡风玻璃上的雨刷时时被粘在车窗上,他们开车驶过圣文森特街,绕过海军广场,然后沿着莱特森大街——这条街上住的都是可靠的人家——穿过伍德伯里克来到西部大街,又经过警察局营房的阔地和车道,最后拐上锡金街。
车停在房子外面时仍然在下雨。一半是水泥的栏杆上覆盖着牵牛花的藤蔓,红色的小花在雨中低垂着,方形的水泥柱子中间延伸着铅水管。房子的高度,奶油色和灰色的墙壁,镶白框的门窗,白色勾缝的红色砖墙。毕司沃斯先生看见这些,立刻知道他买不起这样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