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白亩庄园的小梅(第16/46页)
因此,比阿特丽克斯选中阿尔玛帮她,对藏书进行筛选和分类。阿尔玛是这项工作的不二人选。普鲁登丝在这些事情上则帮不了多少忙,只因她在希腊语方面一无是处,对拉丁语亦毫无办法,且从来学不会如何正确区分一七五三年之前与之后(也就是说,在林奈分类法问世前与问世后)的植物学版本。而现年十六岁的阿尔玛,则证明自己在整理白亩庄园的藏书方面效率惊人,且充满热情。她对自己处理的一切,具有全面的历史认识,还是个激昂勤奋的索引家。她的身体也很强壮,搬得动沉重的木箱和盒子。还有,一八一六年的天气坏得很,几乎找不到什么户外的乐趣,在花园里干活儿也得不到太多回报。幸好,阿尔玛将她的图书工作视为一种室内园艺,同样具有体力劳动和美好过程所带来的满足感。
阿尔玛甚至发现自己有修补书籍的才华。她在固定植物标本方面的经验,使她成为在装订室内(藏书室旁边是有一扇密门的小暗室,比阿特丽克斯在此存放所有的纸张、布料、皮革、蜡和胶水,用以保存和修复脆弱的老旧版本)整理材料的能手。事实上,几个月之后,阿尔玛已经把这些任务做得相当好,比阿特丽克斯于是把白亩庄园分类与未分类的藏书,都交给女儿全权负责。比阿特丽克斯体态日渐丰腴、精神日渐疲乏,没办法再爬上书房的梯子,而她对这项工作也已经厌倦。
好,有些人或许会质疑,一个正派、未婚的十六岁女孩,是否真该在没有任何监督的情况下,单独留在未经审查的书海当中,穿梭在这些大量涌入的豪放思考中。或许是比阿特丽克斯认为自己已经完成对阿尔玛的教育,成功塑造出一个看上去务实得体、肯定懂得如何抗拒腐化思想的好女孩;或者比阿特丽克斯并未彻底想过,阿尔玛打开这些箱子时,可能发现什么样的书;或者比阿特丽克斯相信,阿尔玛的寻常容貌和笨拙举止,使她对于——看在上帝的分儿上——感官体验,具有免疫力;或者比阿特丽克斯只是越来越粗心,她已经年近五十,患有偶发性的晕眩和精神涣散的病症。
总之,阿尔玛独自一个人,就这样发现了那本书。
她永远不会知道,这本书是出自谁的藏书室。阿尔玛在一个没有标记的箱子里发现这件东西,箱子里还有一些不起眼的作品,多数是医学性质的—— 有些是盖伦的标准著作,有些是希波克拉底的近期译本,没什么新鲜或令人兴奋的东西。不过,在这些书当中,有一本厚实、小牛皮装订的作品,名为“事事质疑”,是一位匿名作者所写。如此逗趣的书名:“带点儿盐”。起初,阿尔玛以为这是一部关于烹饪的专著,类似十五世纪威尼斯再版、白亩庄园已纳入收藏的四世纪著作《论厨艺》。但是快速翻阅该书后,发现此书是用英文写成,书中没有任何给厨师参考的插图或列表。阿尔玛打开第一页,她读到的内容,使她的心为之震动。
“我想不明白,”匿名作者在引言中写道,“吾等生来即被赠予最美妙的阴茎和阴道,最小的孩子都知道这些东西代表纯粹的喜悦,而我们却必须打着文明的旗号,假装是可憎之物——绝不可触摸,绝不可与人分享,绝不可享受! 然而,我们为什么不该在自己和同伴的身上,探索这些肉体的赏赐?唯有我们自己的思维,才会阻止我们享受这些销魂乐事,唯有我们对‘文明’的人为观念,才会阻止这些简单的娱乐。我那曾经禁锢在严谨礼仪当中的思维,多少年来已经被无与伦比的肉体享乐抚弄开来。事实上我发现,肉欲的表达,可以被当作艺术来追求,只要用我们对音乐、绘画和文学的相同执着来实践。
“以下的文章,可敬的读者,是我个人风流探险生涯的真实回顾,有些人可能会称之为下流,可我却是从年轻时代就开始快乐地、在我看来也是无害地追求。如果我是虔诚之徒,被羞耻所困,或许我会把这本书称为‘忏悔录’。然而,我并不苟同感官之耻,而我的调查也同样显示,世界上的许多人类族群,也不苟同感官行为之耻。我逐渐领略到,缺乏这种羞耻心,其实才是我们作为人类物种的自然状态——不幸遭文明扭曲的状态。因此,我绝不是在忏悔自己不寻常的故事,而只是在披露而已。我希望,也相信,我披露的故事将被视为一种指南和消遣,不仅给绅士们看,也给具有冒险精神、受过教育的女士们欣赏。”
阿尔玛合上书。她认识这个声音。当然,她并不认识作者本人,但是她认得他的类型:一位有学识的文人,经常在白亩庄园用餐的那种人。这种人可以轻松写上四百页的文章,谈论蚱蜢的自然哲学,可是在此情况下,却决定写四百页谈论自己的感官探险。这种认同感和熟悉感,不仅困惑着阿尔玛,也吸引了阿尔玛。这种论著的作者如果是一位受人尊敬的绅士,用的是受人尊敬的口气,那是否也能让此书成为受人尊敬的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