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白亩庄园的小梅(第14/46页)

亨利一阵反感,打破沉默,转头对阿尔玛说:“啊,打消主意吧,阿尔玛。我对此人不感兴趣。他没把事情考虑清楚。可你看看他!他仍然坐在这里,吃我的饭,喝我的酒,还希望弄到我的钱!”

因此阿尔玛的确打消了主意,不再继续追问氨草胶、迪奥科里斯或波斯部落文化等问题。她容光焕发地转身对另一位绅士——并未察觉这第二位年轻家伙也吓得脸色发青——说:“我读到你了不起的论文,听说你发现了某种很不寻常的化石!你有没有办法把骨头和现代样本互相比较?你真的认为那是土狼的牙齿吗?你是不是还是认为那洞穴曾经被水淹没?你读过温斯顿先生最近发表的一篇关于原始洪水的文章了吗?”

与此同时,普鲁登丝——没被任何人发觉——冷静地转身面对她身边深受打击、刚刚被勒令闭嘴的英国年轻人,低声说:“请说下去。”

当天晚上就寝前,在晚间的结算和祷告后,比阿特丽克斯像每天一样,照例纠正两个女孩。“阿尔玛,”她开始说,“礼貌的对话不该是像一场拼命奔向终点的比赛。

有时候,让你的交谈者说完他的想法,或许你会发现,这是件对你有益而且文明的事。身为一个女主人的价值,在于展现宾客们的才华,而不是吹嘘自己的才华。”

阿尔玛抗议起来:“可是……”比阿特丽克斯打断她,继续说:“此外,一旦有人开了玩笑、造成娱乐效果后,没有必要笑得太过分。我最近发现,你笑得实在太久。我没遇过哪个名声很好的女人,像鹅一样嘎嘎地叫。”

随后,比阿特丽克斯转身面对普鲁登丝。“至于你,普鲁登丝,你不参与令人讨厌的闲言碎语虽然令我赞赏,可是完全避开交谈又是另一回事。访客会觉得你是个蠢丫头,而你却不是。如果大家以为我的两个女儿只有一个有能力说话,会让这个家不幸蒙羞。羞涩——我跟你说过很多次——只是另一种虚荣。改掉吧。”

“我道歉,母亲,”普鲁登丝说道,“我今天晚上身体不适。”

“我相信你是认为自己今天晚上身体不适。晚饭前,我才看见你手上拿了一本通俗诗集,快快乐乐消磨你的阅读时光。能在晚饭前阅读通俗诗集的人,不可能才一个小时过后就身体不适。”

“我道歉,母亲。”普鲁登丝又说一次。“普鲁登丝,我还想跟你谈谈爱德华·波特先生今晚在餐桌上的举止。你不该让那男人一直盯着你看。这种全神贯注的表现,对大家都是一种侮辱。你必须学习跟他们聪明坚决地谈论严肃话题,终止他们的这种行为。比方说,你如果和波特先生讨论俄罗斯战役,或许他就能提早从神魂颠倒中清醒过来。只是乖巧是不够的,普鲁登丝,你还得让自己变聪明。身为女人,你的道德意识当然永远比男人高尚,可是,如果你不磨炼自己的才智来捍卫自己,那你的道德对自己也没什么用处。”

“我了解,母亲。”普鲁登丝说道。

“什么东西都不如尊严重要,女孩儿们。时间将证明谁有尊严,谁没有。”

惠特克家的女孩,如果——像盲人和跛子一样——学会如何互相帮助、弥补彼此的弱点,她们的生活或许会愉快一些。然而,她们在沉默中一瘸一拐地并肩而行,各自在自身的缺陷和困扰中摸索前进。

值得称赞的是——而这也得归功于她们的母亲使她们保持礼貌——两个女孩没有让对方不愉快过。她们从来不曾恶言相向。她们手挽手走在雨中,共撑一把伞。她们站到门边,彼此都愿意让对方先过。她们给彼此留下最后一块糕点,或是最接近温暖炉火的最佳位置。她们送给彼此合适贴心的圣诞礼物。有一年,阿尔玛买给普鲁登丝——她喜欢画花(画得美,却不精确)——一本漂亮的植物插图作品,名为“每位女士都是自己的绘图大师:花卉画新论”。同一年,普鲁登丝给阿尔玛做了一个精致的绸缎针垫,用的是阿尔玛最喜欢的紫红色。因此,她们的确试着体贴对方。

“谢谢你的针垫,”阿尔玛给普鲁登丝写了封贴心礼貌的短函,“我发现自己需要针的时候,肯定会用到它。”

年复一年,惠特克家的女孩对彼此表现出认真正确的举止,尽管或许出自不同的动机。对普鲁登丝而言,认真正确是她自然状态的表现。对阿尔玛而言,认真正确则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努力——对于她自私的本性,是一种持续不断的压制,使其屈服,全仗着道德自律以及害怕遭到母亲的谴责。因此,大家在白亩庄园服从礼仪,一切显得平安无事。然而事实上,阿尔玛和普鲁登丝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而且不曾改变。更重要的是,没有人协助她们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