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华德·洛克(第55/108页)

“凯蒂,你不是在说某个跌倒的女孩走出了自己的困境。你是在说你自己!”

“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吗?每一个人的问题都是相同的,就像每一个人的情感都是相同的一样。”

他看到她一点一点地咬着薄薄的一条面包,上面涂了一些绿色的东西,注意到他点的东西也端了上来。他在沙拉碗中搅动着叉子,强迫自己在一块灰色的健康脆饼上咬了一口。然后他发现,一个人失去了自己动手吃东西的能力而又要有意识地努力去吃东西时,有多么奇怪。那块脆饼似乎永远吃不完。他无法完成咀嚼的过程。他动着嘴巴,而嘴里的东西却一点都没有下咽。

“凯蒂……六年了……我想过有朝一日我将如何请求你的谅解。现在我有了这个机会,但是我又不想要这种谅解了。似乎……似乎有点离题。我知道这样说很可怕,可是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的。那是我一生中做过的最坏的事情——可那并不是因为我伤害了你。我的确伤害了你,凯蒂,而且或许比你自己知道的还要深。可那不是我最大的罪过……凯蒂,我本想娶你的。那是我唯一真正想做的。而那就是无法原谅的罪恶——我并没有做我想做的事情。那感觉如此肮脏,空洞,无比荒谬,就像人对精神病的感觉一样,因为没有意义,没有尊严,除了痛苦什么也没有——而且是枉然的痛苦。凯蒂,为什么他们一直告诉我们去做我们想做的事是容易而邪恶的,而且我们必须克制自己呢?那是世界上最难的事情了——做我们想做的事情。而且那需要付出最大的勇气。我是说,我们真正想要的,就像是我想娶你的那一刻,不是我想跟某个女人睡觉的那一刻,或者喝醉的那一刻,或者报纸上登了我名字的那一刻。那些事情,它们甚至连希望都不是。那是人们为了逃避希望而做的事情,因为想做某种事情是那么重要的一种责任。”

“彼得,你说的事情是非常丑恶和非常自私的。”

“或许是吧。我不知道。我一直都在想,我必须把真相告诉你,关于一切。即便你不问。我必须这么做。”

“是的,你的确必须这么做。那是值得赞美的品质。你是个有趣的家伙,彼得。”

是柜台上那碗裹着糖衣的大杏仁伤害了他,他迟钝而愤怒地想。那些大杏仁是绿色的和白色的,在一年中的这个时候,它们没有权利是这种颜色。那是圣帕特里克节的颜色——那个时候,所有商店的橱窗里都有这种糖果——而圣帕特里克节意味着春天到了——不,比春天还要好,那是春天即将开始前奇妙的期待时刻。

“凯蒂,我不想说我还爱着你。我不知道我还是不是那样。我从未问过自己这个问题。现在它不是那么重要了。我这样说不是因为我还抱着希望,或者想试着……我只知道我深爱过你,凯蒂。我爱过你,无论我把它搞得多糟,即使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说,我也要说:我爱过你,凯蒂。”

她注视着他——而且看样子似乎是高兴的。不是激动,不是幸福,不是怜悯,而是某种随便的高兴。他想,假如她真是个完完全全的老处女,那种受过挫折的社会工作者,正如人们眼中的那种女人一样,以自己的美德和傲慢的幻想来藐视和嘲笑性,那也是一种认可,只是怀有敌意。可是这种乐在其中的宽容似乎承认,恋爱只不过是人性使然,人必须得接受它,像其他任何人那样,它只是个没有什么重大意义的普遍弱点。她很喜悦,跟她听到任何别的男人说同样的话时一样喜悦,就像她的翻领上那个红色搪瓷的墨西哥人一样,向人们对虚荣的需要报以轻蔑的让步。

“凯蒂……凯蒂,让我们说这并不重要——这,现在——不管怎么说,重要的是过去,不是吗?这并不能触及到过去的样子,是吗,凯蒂?……人们总是遗憾过去已成定局,什么也不能改变它——可是,我很高兴它能不变。我们不可能毁坏它。我们可以想起过去,不是吗?为什么不应该呢?我是说,正如你刚才说的,像个成年人,不要自欺欺人,不要试图希望,而只是回首过去……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到你纽约的家里时的情景吗?你看着那么瘦,那么小,而你的头发乱七八糟。我当时告诉你我不会爱上其他任何人。我把你抱到我的膝盖上,你根本就没什么重量,而我对你说,我永远不会爱上别人。你说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