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华德·洛克(第56/108页)

“我记得。”

“当我们在一起时……凯蒂,我为那么多事情而感到羞愧,可是从不为我们在一起的时刻羞愧。当我求你嫁给我时——不,我从来没有求过你嫁给我——我只是说我们订婚了,而你说‘是的’——那是在公园里的一条长凳上——下着雪……”

“是的。”

“你戴着滑稽的羊毛手套。就像拳击手套。我记得——在茸毛上还有水珠——圆圆的,像水晶——它们闪闪发光——因为有一辆汽车开过。”

“是的,我觉得偶尔回想一下过去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人的视野在扩大,随着年岁的增长,人在精神上变得更富有了。”

他沉默不语,良久,然后淡然地说:“对不起。”

“为什么?你真可爱,彼得。我就老说嘛,男人是感伤主义者。”

他想,那不是演戏——人不可能那样演戏——除非这本身就是一场戏,演给自己看的,然后,就会没有限制,没有出路,没有现实……

她继续跟他交谈着,过了一会儿,她又谈起了华盛顿。他只在必要时点点头以示回答。

他想,以前认为那是个简单的顺序,过去与现在,如果人在过去有所失落,就会以现在的痛苦来作为补偿,而痛苦使它具有了不朽的形式——可他以前并不知道人会像这样去摧毁,去杀戮,以至于对她来说,过去根本就不存在。

她看了一下她的腕表,不耐烦地喘着气说:“我已经迟到了。我得赶紧走了。”

他沉重地说:“如果我不陪你去,你会介意吗,凯蒂?不是无礼。只不过我觉得那样会好一些。”

“当然,没关系。我能找到路,而且老朋友之间也没必要那么拘礼。”她说着拿起包和手套,把一张纸巾揉成一团,灵巧地扔进茶杯,“下次我来城里的时候会给你打电话,我们再一起吃东西。尽管我不能保证我什么时候能再来。我很忙,我得去很多地方,上个月是底特律,下周我要飞去圣路易斯,等他们再派我来纽约时,我就给你打电话,就这样,彼得,碰到你真是太愉快了。”

11

盖尔·华纳德看着游艇甲板上光亮的木头。那木头和一个铜门钮变成了一抹火焰,使他感受到了周围的一切:烈日当空,照耀在炽热的海天之间,足有数英里的空间。正是二月,在南太平洋上,游艇静静地躺着,发动机闲着。

他靠在栏杆上,低头看着水中的洛克。洛克背朝下漂浮着,身体伸展成一条直线,张开双臂,眼睛闭着。他皮肤上的古铜色暗示这样的日子已经有一个月了。华纳德想,这就是他喜欢的理解空间和时间的方式:通过游艇的燃料,通过洛克的棕色皮肤,或者通过他自己蜷在面前的胳膊上的黝黑。

他有好几年没开过游艇了。这一次他想让洛克做他唯一的客人,多米尼克被留在了家里。

华纳德说:“你是在玩命,霍华德。你那样的速度是没有人能承受多久的。自从摩纳多克以来就是这样,不是吗?——去休息吧。”

洛克毫不争辩地同意了,他很吃惊。洛克大笑。

“如果是这个令你惊讶的话,我可不是在逃避工作。你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可我停不下来,除非是完全停止。我知道我劳累过度。我最近一直是在浪费大量的纸张,出了些粗制滥造的东西。”

“你出过烂活儿吗?”

“很可能比任何建筑师都多,而借口更少。我唯一可以声明的不同之处在于,我的烂活儿是在我的废纸篓里告终。”

“我警告你,我们要离开好几个月。如果你后悔了,一周后就为你的制图台叫屈,就像你从来学不会混日子那样,我可不会带你回来。上了我的游艇后,我就成了最坏的独裁者。你可以拥有任何你能想象的东西,除了铅笔和图纸。我甚至不给你任何言论自由。一旦你上了甲板,就别提什么直梁啦,塑胶啦,或者钢筋混凝土什么的。我会教你吃和睡,像大多数毫无价值的百万富翁那样生存。”

“我想试一试。”

接下来的几个月,事务所里也没有多少活要求洛克在场。他目前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两个新的项目要等春天才开工。

他已经把吉丁所需要的所有科特兰德工程的草图都制好了。工程马上就要破土动工。开航前,十二月末的一天,洛克最后一次去视察了科特兰德的工地。在一群无聊而好奇的闲杂人等中间,他站在那里,看着挖掘机在铲土,在为未来的地基开路。东河像一条慵懒的黑色带子,远处是稀疏的雪花,城市里的塔楼都像是变软了,矗立在那里,在某种程度上使人想起蓝紫色的水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