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华德·洛克(第64/108页)
远远看来,那个守夜人的身影只有十五英寸高。等它变成十英寸时,我就开始,多米尼克心想。她站在车旁,希望那个守夜人能走得快一点。
那幢大楼就像在一个点上支撑着天空的一团黑色物体。天空其余的地方垂下来,亲密地从地面上低低掠过。最近的街道和房屋也离得很远,在那块空间边缘很远的地方,像小小的不规则凹痕,又像是一把破锯的锯齿。
她感觉她轻便舞鞋的鞋底下有一块大卵石,很不舒服,可是她不想动她的脚,那会发出声响的。她并不是一个人。她知道他就在大楼里的某个地方,就在离她一条街的某个地方。大楼里没有灯光,也没有声息,只有黑色窗户上的白色十字。他不需要灯,他对每一条走廊、每一个楼梯井都了如指掌。
那个守夜人越走越远。她猛地将车门拉开,把她的帽子和包往里一扔,然后用力把车门关上。穿过马路的时候,她听到砰的一声。她跑过那片开阔的土地,远离那座大楼。
她感觉到丝质的裙子贴在她的腿上,那正是飞行时那种可触知的目的,她要推开它,要尽快破除障碍。地面上有坑洞和干硬的麦茬。她跌倒过一次,可直到又跑起来时她才发现。
黑暗中,她看见了那条壕沟。然后她便在壕沟底部跪下来,摊开四肢趴下去,她的嘴挨到了地面上。
她能感觉到大腿的肌肉在跳动,她在一次长时间的震动中将身子扭了一下,用她的腿、她的胸部、她胳膊上的皮肤去感受大地。那就像是躺在洛克的床上。
那声音简直像是一拳砸在她的脑门上。她感觉地面猛地往上一抛,把她震得站了起来,甩到了壕沟边缘。当天空像划破的一道口子慢慢穿过科特兰德大楼时,大楼的上半部分翘了起来,悬在那里不动。仿佛天空要将那大楼劈成两半。然后,那道口子变成了蓝绿色的光。接着大楼就没有了上半部分,只有窗棂、直梁在空中翻飞。大楼在空中散开,一长条细细的红色火舌从中央喷射而起,又是一声爆炸,接着又是一声,一道刺眼的闪光,然后,河对岸摩天大楼的玻璃窗格像装饰灯一样闪起了光芒。
她忘记了他命令她趴倒,忘记了自己还站着,忘记了玻璃和扭曲的钢筋雨点般落在她的周围。在那刺眼的闪光中,大楼的墙体向外倒去,整座楼就像喷薄而出的朝阳一样敞开了。她想到他在那里,那边的某个地方,那个不得不去破坏的建筑师,他对大楼的关键部位了如指掌,他在压力和支撑之间进行过最细致的权衡;她想到他选择这些关键的部位,安放好炸药——一个医生成了杀人凶手,立刻便熟练地穿透了心脏、大脑和肺部。他在那里,他看见了这一切,然而这对于他来说比对大楼更为残忍。可是他就在那儿,而且欢迎着它。
她看见城市在半秒之间被笼罩在光明之中,她能看见被炸到几英里外的窗架和上楣,她想到被这火舌舔舐的黑暗的房间和天花板,她看见天空映衬下被照亮了的塔尖。这是她的城市,也是他的。“洛克!”她尖叫。在爆炸的轰鸣中,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然后,她跑过那片空地,来到那个冒着烟的废墟前,跑过碎裂的玻璃,每一步都踩得很结实,因为她喜欢那种痛。现在再也没有什么痛苦能让她觉得痛了。一片尘土停滞在那片空地上空,像个凉篷。她听到警报的尖叫声在远处响起。
尽管汽车的后轮被一块锅炉烟囱压扁了,还有一扇电梯门压在车篷上,但它还是一辆车。她爬到座位上。她必须看上去就像坐在那里没有动过一样。她一把一把地将碎玻璃从地板上收集起来撒在自己的膝盖上,头发上。她捡起一片锐利的碎玻璃,划破了颈上、腿上、胳膊上的皮肤。她感觉不到疼痛。她看着鲜血从胳膊上涌了出来,顺着膝盖流下去,浸透了那黑色的丝绸,在她的大腿之间滴落。她的头向后倒过去,嘴张着,喘着气。她不想停下来。她自由了。她做得天衣无缝。她不知道她割破了一根动脉血管。她感觉自己那么轻。她在嘲笑重力法则。
当她被赶到现场的第一批警察发现时,已经不省人事,体内只剩下了几分钟的生命。
13
多米尼克扫视了一圈顶楼公寓的卧室。这是她准备熟悉的第一个环境。她知道经过很多天的住院治疗后,她被送到了这里。卧室似乎涂上了一层光做的漆,是那种照亮一切的水晶的透明,她想;它还在;它会永远存在。她看见华纳德站在她的床前。他观察着她,看上去很开心。
她记得在医院里见过他。那时他看着可不开心。她知道医生告诉他她活不下来了。她本想告诉他们所有人,她会活下来的,说她现在别无选择,只有活下来。只不过,告诉那些人任何事情似乎都不重要,从来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