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自我主义者(第8/3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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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二十二日的夜晚,一股红色的烟柱直冲上天,它少有地凝立了一阵,仿佛是一座庄严的纪念碑,接着便在天空中来回飘荡,像是一束探照灯在传递着某种难以解释的信息,随后,它如同来时一样倏然消失,标志着里尔登钢铁公司的终结——但是,这一带的居民们还不知道,这些曾经因为烟尘、废气、煤灰和噪声而怨恨工厂的人们,直到在后来的夜晚、在抬头时不见了往日天际间生命脉搏的光芒跳动,只有一片无尽的黑暗时,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作为逃跑者的财产,工厂已被收归国有,第一个头顶“人民管理者”的头衔、受命管理工厂的人来自沃伦·伯伊勒的阵营,他是个又矮又胖、在冶金行业里混饭吃的家伙,毫无领导才能,只会跟在员工的屁股后面。他上任刚一个月,由于和工人发生了许多次冲突,出现了许多令他束手无策的情况,许多订单都无法交付,他的同伙们打来了许多施加压力的电话,他便四处求饶,希望能调换到一个别的职位。由于沃伦·伯伊勒被强令在家休息,他的医生严禁他接触任何与生意有关的事,只允许他平时编编筐,作为一种调养的治疗方式,他的一派人马便树倒猢狲散了。第二个被派到里尔登钢铁公司来的“人民管理者”是库菲·麦格斯的人。他穿着皮裹腿,用的是香气扑鼻的洗发水,上班时腰里别着枪,总是嚷嚷着说他首要的任务就是抓纪律,说上天一定会助他成功。他制订出的唯一一条和纪律沾边的规定就是禁止人提任何问题。在几个星期内,出了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事故,弄得保险公司、消防队、救护车和急救人员一通忙活,随后,这位“人民管理者”于一天早晨踪影皆无,厂里的大部分吊车、自动传送系统、耐火砖、应急发电机,甚至里尔登办公室里的地毯都被他出卖,并发往了欧洲和拉美地区形形色色的骗子手里。
随后几天里出现的极度混乱则是没有人能解决的——人们对发生的事情闭口不提,从不表明采取的立场,但大家都清楚,新老工人间的激烈冲突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总是被无端的原因不断地推向更为恶劣和紧张的地步——无论是保安、警察,还是州里的骑警,都无法保证一天不出乱子,无论是哪一派都找不出一个人自愿去担任这个“人民管理者”的职务。一月二十二日,里尔登钢铁公司被宣布暂时停业。
那天晚上冒出的红色浓烟是一个六十岁的老工人所为。他在一座建筑上纵火被当场抓住时,正看着火焰狂笑不已。“为汉克·里尔登报仇!”他愤愤地叫喊着,被炉火熏黑的脸上热泪纵横。
你不要被它这样伤害——达格妮跌坐在桌旁,心里想到,桌子上的报纸上是宣布里尔登钢铁公司暂时停业的一小段话——你不要被它伤得那么深……她的眼前不断闪现出汉克·里尔登的脸庞,正如他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望着长长的吊臂抓起满满一车蓝绿色的钢铁,划过天际……不要让它这样伤害他——她心里的乞求却并不是在向任何人诉说——不要让他听到这件事,不要让他知道……随即,她看到了另外一张面孔和一双无惧无畏的绿色眼睛——它带着一股只认事实的声音,执拗地对她说道:“你必须知道这件事……你会听说每一次破坏,会听说每一列停开的火车……没有谁是靠着任意编造事实的手段待在这个山谷里……”她怔怔地呆坐着,头脑里全是空白,感到了一片无比巨大的伤痛——直到她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喊叫,这如同一剂猛药,顿时杀去了全部感觉,只给她留下了行动的能力:“塔格特小姐,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拔起脚来,应声而去。
一月二十六日的报纸上写道:“危地马拉人民国家拒绝了美国向它提出的借贷一千吨钢材的请求。”
二月三日晚上,一个年轻的飞行员正在按惯例进行从达拉斯至纽约的飞行。他飞到了费城之外空旷的黑暗之中——里尔登钢铁公司燃烧的火焰曾是他这些年来最熟悉的地标,是迎接他孤独夜航的标志,是充满生机的地球上的灯塔——此时,他看到的却是一片白雪覆盖的荒原,是死气沉沉的白色和星光下泛起的淡淡磷火,是一片如同月球般的山头和洼地。第二天早晨,他便辞职不干了。
乞求的叫喊声越过寒冷的夜晚,飘荡在一片死寂的城市上空,徒劳地敲打着不会回答的窗户和沉默的四壁,俯瞰着漆黑一团的高楼房顶和断垣残梁,冲着静谧的群星和它们发出的冰冷光芒叫道:“你听得见我们说的话吗,约翰·高尔特?你听得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