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梦湖(第10/11页)

“这不是草莓生长的季节。”她说。

“可这季节很快就到了。”

伊丽莎白沉默地摇摇头,随之她站了起来,两人继续他们的漫游。虽说她就走在他的身边,可他把目光一再转向她。她走得那么轻盈,就像被她的衣服托起来似的。他经常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以便能对她饱览一番。他俩来到一处空旷的长满野草的地方,从这儿能望到远方的景色。赖因哈特弯下腰来,从地上摘了一些野花。当他重新抬起头来时,他的脸上流露出炽烈的痛苦表情。“你认识这种花吗?”他说。

她疑惑地望着他:“这是石楠。我经常在林中采摘它。”

“我家里有一个旧册子,”他说,“从前我经常在上面写些歌曲和诗歌。但好久不再这样做了。在纸页中间也夹有一枝石楠,但只是一枝枯花。你知道是谁给我的吗?”

她默默地点头,但她垂下眼睛,只是凝视他手中的石楠。他俩就这样伫立了很长时间。当她朝他扬起双眼时,他看到它们饱含泪水。

“伊丽莎白,”他说,“在那棕色的群山后边有我们的青春。如今它在哪儿了?”

他们不再言谈,他们并肩地默默朝湖边走去。空气郁热,从西方升起一团乌云。“要变天了。”伊丽莎白说,她加快了脚步。赖因哈特沉默地点了点头,两人沿湖岸疾行,他们看到了停泊她的小船的地方。

在船划行期间,伊丽莎白把她的手放在小船的船舷上。他在划船时朝她望去,她却把她的目光从他身边移开,望向远处。他的目光落了下来,停在她的手上。这只苍白的手泄露了她的面庞没有表达出的情感,他在她手上看到了隐痛的细微表象。在她夜间用手抚摸她羸弱的心时,这种表象就乐于从这双美丽的手上浮现出来。——伊丽莎白觉察到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手上,于是她慢慢把手从船舷滑入水中。

到达了庭院,他们遇见一个磨剪刀的小推车停在主人的房前。一个垂着黑色鬈发的男人使劲地蹬着车轮,哼哼着一首吉卜赛人的旋律,一条拴着的狗蹲在旁边喘着气。在房子的过道上站着一个衣着褴褛的姑娘,俊美的脸上带着惶惶不安的表情。她把乞讨的手朝伊丽莎白伸了过来。

赖因哈特把手伸到口袋,可伊丽莎白抢在他的前头,匆忙地把她钱包里的所有钱都倒进女乞丐张开的手中。随后她迅疾地转过身去,赖因哈特听到她抽泣着登上台阶。

他想拦住她,但他稍作沉思,随即就停在台阶旁边。姑娘还一直站在过道上,一动不动,手上拿着刚得到的施舍。“你还要什么?”赖因哈特问道。

她怔了一下。“我什么都不要了。”她说,随即朝他扬了扬头,用惶惑的双眼目不转睛地望了望,慢慢地朝门口走去。他喊出了一个名字,但是她已听不到了。她垂下头来,双臂交叉胸前,穿过庭院走了出去。

死亡,啊,死亡,我要独自一人死亡!

一首古老的歌曲传入他的耳际,他屏住呼吸,少顷之后他转身朝他的房间走去。他坐了下来,想工作,但是他思绪茫然。

一个多钟点过去了,虽经努力,可徒劳无功,于是他进入下面的客厅,那里空无一人,只有泛着凉意的绿色微光。在伊丽莎白的缝纫台上有一条红色的丝带,这是她午后脖子上戴的那条。他把它拿到手上,可这使他感到痛苦,他又重新放了下来。他静不下来,就朝湖边走去,他解开小船的缆绳,划了过去,再一次漫步在此前与伊丽莎白一道徜徉过的地方。当他再度回到家中时,天已黑了。在庭院里他遇到正要把马牵到草地去的车夫。旅游者刚刚返回家中。一进入房子的过道他就听到埃里希在花厅来回踱步的声音。他没有朝他走去,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随后轻轻地登上台阶,进入他的房间。他坐到窗旁的一张靠背椅上,他做出一种姿势,好像他要谛听下面紫荆丛中夜莺的歌唱似的。

但是他听到的只是他自己的心在跳动。他下方的房屋里一切寂静,夜在逝去,可他却没有发觉。——他就这样坐着,几个小时过去了。终于,他站了起来,把身子探出敞开的窗户。夜露在树叶中缓缓流动。夜莺已停止歌唱。从东方升起的一片淡黄色的光华逐渐地排挤掉夜的深蓝。一股清风吹来,掠过赖因哈特灼热的额头,第一只云雀欢叫着冲向高空。——赖因哈特倏地转过身来,走到桌旁,抓向一支铅笔。当他握笔在手时,他坐了下来,在一张白纸上写了数行。写完之后,他拿起帽子和手杖,叠好的纸柬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走下台阶进入过道。——朝霞还弥漫在每个角落,那只巨大的家猫在草垫上伸着懒腰,他漫不经心地向它伸过手去,它便对着他的手弓起腰来。外边花园里的麻雀在树枝中啁啾不停。夜已经过去了。这时他听到上面的房间里的门在响动,有人从台阶上走了下来。当他抬起头向上望时,伊丽莎白已站到了他的面前。她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嘴唇在动,但他听不到一个字。“你不会回来了,”她终于说道,“我知道,不要骗我,你永远不会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