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影人(第20/22页)

他站在那儿,侧耳倾听,在夜色中好似天上有一个声音传下来。之后,他拎起口袋,只是往前奔跑,一个劲儿地往前奔跑。此刻,高大麦秆上那扎人的穗秀刺着他的脸,但他几乎也感觉不到,没有一点星光给他照亮道路。他转来转去没有跑得出去。他突然想到自己在十年前当监工的时候走这条道是多么熟悉。那时,有一天他的妻子,一个十六岁的姑娘投向他怀里的地方,离这儿不会太远呀!在惊恐又甜蜜的心情中,他继续往前疾走。他每跨出一步,都使麦秆发出有规律的沙沙声。一只鸟儿、一只山鹑或者一只黄鹀,刷的一声从他的前面飞起,但他几乎没有听见,只管一个劲儿地往前走,好像要永远这样走下去。

这时,辽远的地平线那边,闪了一下微光,看来雷雨要来临了。刹那间他停住了脚步,想了一下。黑暗中他看到了乌云,他顿时分辨出了东西方向。于是,他掉转身子,加快了脚步,他要迅速回到家里去,回到孩子的身边去。这时,脚前有个什么东西绊了他一下,他还没有闹清楚是怎么回事,便又跨出了一步,但这一脚没有落到土地上……一声尖锐刺耳的喊叫划破了夜空,之后便好似大地把他吞咽下去了。

两只鸟儿惊得飞上了天空,接着一切又复沉寂。现在,在庄稼地里再也没有脚步声了,只有麦秆发出的单调的声响以及无数小虫近乎不出声地啃咬着作物根茎的声响。天气越来越闷热,窒息得令人喘不过气来,一场暴风雨爆发了——这时,雷声隆隆,大雨哗哗,淹没了大地上所有其他的声响。

这当儿,在北大街尽头的一所小屋里,一个可怜巴巴的女孩从睡梦中醒来。她在梦中捡到了一个面包,但一口咬下去却是一块石头。在睡意蒙眬中,她伸手去抓墙边大床上父亲的手,但抓到的只是枕角,之后,她又睡着了。

约翰·交运城再也没有回到家里,再也没有回到他孩子的身边。各个警察局都在寻找他的踪影,但白费气力。好多天,小城里的居民都在纷纷议论他失踪的事情。有一些人认为,约翰·交运城已潜逃他乡,和文策尔会合,并随他越过海洋去往盗贼享用的地方——关于横渡海洋的旅费,他们在去汉堡的途中是会有办法弄到手的,至于小女孩自有老玛利肯很好地照管。而另一些人则以为,他已在水闸外面的堤坝上、那曾与文策尔策划干坏事的地方自尽,并给落潮的海水带进了深海。

在一次宴会上,这两种意见相持不下。“那么,您,市长先生,”那位由市长邀请来的前啤酒厂老板的大姨子问市长,“这件事情您怎么看?”

市长直到现在还没有说过一句话,这时从容不迫地吸了一撮鼻烟。“哼,”他说,“我该说什么呢?这个约翰依法服刑以后,就像通常的情况那样,落入听任他亲爱的同时代人追猎的境地。他们如今已把他逼迫致死,这是他们毫无怜悯之心的结果。对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如果还要我说什么,那就是你们现在让他安息吧,因为他如今已归彼岸的法官审理了。”

“可真是,”老姑娘感到惊讶不已,“你对这个约翰·交运城的看法总是很特别!”

“是约翰·汉森!”市长严肃地纠正说。

我逐渐清醒过来,此刻自己站在林务官家打开着的窗口前,这儿远离故乡。月亮已爬上对面森林的树梢,向房舍洒下清辉,我又听到了长脚秧鸡在草地里啼叫。我掏出怀表看了一看,已深夜一点多钟!桌上的蜡烛已快烧尽。如此情况,自青年时代起便深深印在我的脑际,眼下,我在朦胧状态中,那个人的一生及其结局又在眼前——映现。当时的这些情况,对于我来说始终是个谜。现在,我全明白了,我清楚地认出了那个在阴森森的深井里蜷缩着的不幸者的尸体。今天,在我知道女主人的姓名之后,此刻我也清楚,过去有一次,有个人听到过从那葬身的阴暗的深井里传来的一声凄厉叫声,不过那时听到这叫声的人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在这可怜的人失踪的晚上,我跨进一个朋友家里的时候,他的儿子吓得面如土色拿着扑蝴蝶的网兜奔进房间里。“鬼出现啦!”他喊叫着,并且环顾四周,好似家里也不十分安全。“你们不要笑,我可是亲耳听到了鬼叫!”他待在剥皮作坊的那口枯井旁边的马铃薯地里,捕捉黄昏时分飞出来的骷髅蛾,这时突然听到离他不远的麦田里传来一声喊他的名字:“克里斯蒂安!”他生平还从未听到如此沉闷而又嘶哑的喊声,于是吓得拔腿便跑,还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后面紧紧追赶着他,想抓住他。

在这三十年之后,现在我一下子全明白了:他所听到的那声喊叫可不是“克里斯蒂安”,而是落入井底的约翰在绝望之中呼喊着他所眷恋的女儿“克里斯廷欣”!我还弄明白了一件事情:几天之后,一个工人——我孩提时代的一个朋友,在那口枯井旁边的地里帮人家割麦。“过一会儿,我们可以在那儿逮到一只老鹰啦!”一天晚上,他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