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影人(第21/22页)
“一只大老鹰?”
“这简直叫人难以相信!这只老鹰将一段身子冲进那口剥皮作坊的枯井里。天知道,那井底下有什么玩意儿。那只老鹰拼命挣扎,在狭窄的枯井里扑动翅膀,竟挣脱不出来。我们只是手边缺少一根粗短的棍棒去敲打它,同时那儿也冒出一股叫人恶心的臭气。这只老鹰好像已在井里啄食过腐尸!”
当时,我听了这番话并未引起注意,此刻突然想到这段往事,不禁毛骨悚然。温湿夜风吹拂,我感到舒适,首先因为这是今日之风,而不是当年之风。我知道,那口井在几年前已给填平。“睡觉吧!”我轻声地自言自语,“鬼魂啊,你也好安息啦!”
我吹灭了蜡烛,但让窗户仍然敞开着,好让一切生机盎然的气息向我流来。出乎我的预料,我随即睡熟了。梦中只有一个欢乐的景象,我梦见了沐浴在晨光中的故乡的大道,听到一辆马车铿铿驶来,还看到小克里斯廷欣坐在两位可亲的老人中间的宽阔座位上,她亲切地朝我点点头,经过我的身边,越过青格尔(7),向乡村驶去。
我没有继续去想老玛利肯。我知道,在好多年前,她已在圣乔治养老院里悄然离开人世。
次日早晨,我很晚才下楼进屋,这时那条棕色猎犬从起居室门前的垫子上爬起来,摇着尾巴向我这个客人表示亲热。但我走进屋里,却不见一个人,只有侍女推开一扇边门探进头来瞅了一眼,便转身跑开,好似遵照吩咐,等我来了去通报一声。我在这当儿便观看墙上挂着的一些油画,从这些油画上可清楚辨出两代人:一面墙上挂的是施特费克(8)与老里丁格尔(9)画的狩猎图和动物画;而在对面沙发上面的墙上,我却发现了鲁本斯(10)绘的那幅将基督尸体从十字架上取下的油画,在这幅画的两侧分别挂着路德与梅兰希顿(11)的肖像。在沙发一侧窗户旁背光的墙角上挂着一帧已经发黄了的照片,像是蒙在逝去岁月的阴影里。一只像是昨天我们散步时由约翰的女儿采撷的蜡菊编结的花环围绕在黑色的镜框上,这说不定就是她编的那只花环。
我近乎胆怯地走到照片前,这是一帧身着制服的士兵照片,跟农村小伙子在服役期间拍了寄回家去的照片并无两样。照片上这个人的头部还凑合可以看得清楚,我认出这就是工人约翰·交运城的面貌。我过去虽然只见过他一面,但这模样却镌刻在我的记忆里,只不过这张照片的脸上还毫无忧伤和内疚的表情——在那轻狂的鹰钩鼻子下面蓄着两撇黑色小胡子,而一双眼睛则流露着诚挚的目光,蛮有把握地直视人世。这不是约翰·交运城,而是一直活在他女儿心中的约翰·汉森,是他女儿昨天采撷不易枯萎的蜡菊编成花环献给他的那个约翰·汉森,这个约翰跟那个面目酷似的人的影子毫无联系。我禁不住要向高贵的女主人高声大喊:“消除这萦回于你脑际的幻影吧!这个幻影和你亲爱的父亲就是一个人啊!他是一个人,他曾误入歧途,又曾在苦难中煎熬过!”
我听到了主人夫妇俩说话的声音从背后的花园园门里传进屋里。我从挂着花环的镜框转过身来迎向他们,他们问我早上好,并取笑我睡懒觉。
我们在一起度过了春光明媚的一天。晚上,我又和总林务官以及他那条忠实的狗在树林里散步。我沉默片刻后便将昨夜回忆所及和心中顿悟的一切以及各个细节都讲给总林务官听了。
“嗯,”这位审慎的总林务官哼了一声,以真诚的目光久久地注视着我,“这可是一篇诗章。您不仅仅是一位律师啊!”
我摇摇头:“您一直管它叫诗章吧,您也可以管它叫爱和同情,这我很快就在我的女主人身上发现了。”天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了,但是我觉得,他好似向我投来真挚的目光。“亲爱的朋友,我很感激您,”他接下去又说,“当然,我很少听到我妻子的父亲的情况,他在我的心目中从来不是这样的形象。”
“那么在您的心目中是什么样子呢?”我问。
他没有回答我,我们默默思索,并肩走到了家门口。
“你们两个可走得太慢啦。”克里斯廷欣太太迎向我们,“你们可把我全给忘了!”
次日晨,我离去的时候,他们夫妇俩陪我走了一段林中小道,把我送到公路上。“我们要给您写信的!”总林务官说,“平常我是不爱写信的,但我准会给您写信,我们一定要把您紧紧抓住,使您再次踏上来看望我们的道路!”
“是啊,您再来吧!”克里斯廷欣太太大声喊道,“答应我们这个要求吧!这样握别才不会使我们忧伤!”
我快活地答应了他们,接着他们夫妇俩便跟我握手告别。我站在那儿,望着他们离去:她紧紧挨着丈夫的身体,他则温情地搂着她的腰肢。之后,他们拐过一个弯道,便消失在我的视野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