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白马的人(第41/46页)
“小维恩科蹲在床脚的一端,用一只手紧紧地抓着站在身边的父亲的手。死神刚好往垂死者的脸里凿上死亡的印记,那孩子气也不喘地呆呆地望着那张不好看的但她颇感亲切的面孔所发生的叫人害怕的、她全然不解的变化。
“‘她干什么呢?这是什么,爸爸?’她怯生生地小声问,把手指甲在父亲手里抠。
“‘她死了!’督办说。
“‘死了!’那孩子重复着,仿佛陷入混乱的感觉中。
“但老太太又动了动嘴唇:‘英斯!英斯!’她尖叫了两声,像发出呼救的喊声。她的骨瘦如柴的胳膊对着外面闪着微光的大海的反面伸去:‘救救我吧!救救我!你在海上面……愿上帝保佑其他的人!’
“她的胳膊垂下来,听得见床架的轻微的嘎嘎声。她已经停止了呼吸。
“那孩子深深叹息了一声,仰脸用那双没有光泽的眼睛望着她的父亲。‘她一直死吗?’她问。
“‘她彻底死了!’督办说,把孩子抱起来,‘她现在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在敬爱的上帝那儿!’
“‘在敬爱的上帝那儿!’那孩子重复着,然后沉默片刻,好像必须思考一下这句话,‘在敬爱的上帝那儿,好不好?’
“‘是的,那最好了。’但在豪克的内心里沉闷地响着死者最后那句话。‘愿上帝保佑其他的人!’他在心里小声叨咕着。‘这个老巫婆想说什么呢?难道临死的人都是预言家?’
“在上边教堂附近把特里娜·扬斯埋葬以后不久,人们就越来越纷纷扬扬地讲说着各种各样的灾害和稀奇古怪的害虫,这都是住在北佛里斯兰的人最害怕的。一点儿不假,在复活节前第三个星期日,一阵旋风把塔尖上的金风信鸡刮下来了;话也真灵,盛夏时节,一大群害虫,像下雪一样,铺天盖地从天而降,人们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过后死虫躺在沟渠造田上足有一手掌宽那么高,这种情形从前谁也没见过。九月底以后,工头带着谷物、女仆安娜·格雷特带着牛油,坐着马车进城去赶集。回来时,他们从车上爬下来,全都面带惊恐的死灰色。‘怎么了?你们怎么了?’其他的女仆高声说,她们都是听到车轮滚动的声音后从屋里跑出来的。
“安娜·格雷特身穿旅行装,上气不接下气地走进宽敞的厨房。‘喏,你就讲一讲吧!’女仆们又高声说,‘灾祸是在哪儿发生的?’
“‘啊,我们亲爱的耶稣保护我们!’安娜·格雷特高声说,‘你们知道,就在海湾对岸,砖场里有一个马里肯老太太。我们提着牛油跟她一起站在药房的角落里,她对我讲过,伊文·约翰斯也对我说过。“这将是一场灾害!”他说,“一个全佛里斯兰的灾害。相信我说的话吧,安娜·格雷特!”而且,’她压低声音说,‘督办的白马,终归是不正常的。’
“‘嘘!嘘!’其他女仆提醒她。
“‘是的,是的,这跟我有什么相干!但在那边,在海湾的另一侧,情况比我们这里还要糟!不仅有苍蝇和蝗虫为害,而且有血水像雨一样从天而降。灾后的一个星期天早上,牧师把他的洗脸盆往前一挪,发现里边有五个豌豆大的骷髅蛾。于是所有的人都走来看。八月,可怕的红头毛毛虫爬遍了整个地区,把谷物、面粉、面包和它们能找到的一切东西都吃了个精光,连放火烧都没能把它们消灭!’
“讲话的女仆不说了,没有一个女仆注意到女主人走进了厨房。‘你们在这儿说什么?’女主人说,‘不要让主人听到这些话!’见她们大家都想分辩,她又说:‘没有必要,这个我已经听得够多的了。都去干活儿吧,这会给你们带来好运!’说完,她就把安娜·格雷特领到房间去,跟她结清赶集的账。
“这样一来,在督办家里,这种信口开河的迷信故事在主人及其家属中就没有得到任何支持。但它向其余的家庭渗透,夜晚变得越长,越容易进入一家又一家。它像沉重的空气一样压在每个人身上,人们都在嘀咕:一场灾难,一场严重的灾难就要降临北佛里斯兰了。
“那是万圣节之前,十月里。白天刮了一整天猛烈的西南风。晚上,天边升起了半月,深棕色的云相互追逐着飘过去,阴影和浑浊的光在大地上杂乱无章地飞移——暴风在孕育中。在督办的房间里,晚饭已经用过,杯盘还摆在餐桌上。雇工们被派到马厩里去看管马,女仆们留在房子里和顶楼上检查每一扇门和每一个天窗是否已经关好闩紧,以免暴风雨冲进来造成损坏。在屋里,豪克跟他的夫人并肩站在窗前,他刚刚狼吞虎咽地吃过晚饭。他刚去过外边大坝。他是徒步一路小跑着去的,那还是下午较早的时候。他命人把尖木桩与装满黏土和泥块的草袋子集中扛到这里那里大坝露出弱点的地段。他把工人安置在各处,准备在洪水一旦开始损伤大坝时夯木桩,用那些草袋在前面堵塞决口。他把大部分人安排在西北角新坝和老坝相交的地方,不到万不得已,他们谁也不准从被指派的地点后退一步。把这一切都部署好以后,在一刻来钟以前,他回到了家,浑身湿透,头发也很凌乱。现在,耳边响着的恶魔一般的疾风把镶在铅框里的窗玻璃抓得嘎吱嘎吱地响,他好像思想麻木了似的向荒凉的夜望去。壁钟在玻璃罩里刚刚打了八点,站在母亲身边的孩子吓了一跳,把头埋在母亲的衣裙里。‘克劳斯!’她哭着叫,‘我的克劳斯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