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孟买剧场(第5/53页)

巴布的办公室位于孟买的股票交易区。从街道上,访客不易看出这一地段跟孟买市中心的其他地区有什么不同。巴布上班的那栋高楼的大堂有种特殊的印度风味:你能想到,为了保持洁净,每天都有人拿着有点脏的抹布把那地方上下擦一遍,他也在每个电梯的折叠式铁门上留下了一抹黑色油污——有点像每天一次为神像点上檀香油膏。每个电梯都用潦草漆成的板子标示着号码,每个电梯前都有一小排左拐右弯的队伍,大厅里的人群因而拼出了一幅花形图案。

在我们下电梯的那个楼层,墙壁上还看得出那块有点脏的抹布的痕迹。不过,在高层安静了许多的走廊里,人们显然不像在楼下时那么紧张地注意举止,避免失态。他们有时会找个角落,有时不管三七二十一,远远往墙上吐出一口口以抛物线飞射的含渣的红色槟榔汁。

走过不拘小节的这一幕,我们来到办公室。桌子,职员,办公设备。墙上挂着加框的彩色印度教神像,其中有些还装饰着花环。巴布办公的地方是靠里的一间小室。计算机屏幕闪着绿光。一面墙上并排挂着三幅神像。最右边是骑虎的女神难近母⑧,相框玻璃上有个金盏花花环。

我向巴布问起难近母。他并未直接回答。他开始谈起他的耆那信仰,以及那信仰对他的工作上有什么用处。

他说:“基本上,我们没有嗜杀的本能,而那却是企业家应该具有的。”

我说:“你倒很成功啊。”

“我们是做贸易的。”对他来说,这是重要的区别。“经营企业需要有嗜杀本能,做贸易则不必。这就是为什么耆那教徒不涉足企业界。如果我在证券交易所做买卖,而某位仁兄不肯把钱付给我,我可不会雇个帮派分子去处理。同样的事要是发生在建筑业,他们就会那样干——如果我是建筑承包商,我就必须跟帮派打交道。”

“这情况有多久了?”

“在城市里越来越严重。一九七五年”——那是甘地夫人宣布戒严的时候——“以来,所有帮派头子都不再干走私,改做建筑。他们的手法之一是‘劝说’人们搬离某块土地,以便在上面盖房子。”

这是许多人谈到的话题。这是印度企业和政治“犯罪”的一环。

巴布说:“这是个问题。我不知道这个,”他指指自己的房间、里面的计算机,以及外头的办公室,“还能持续多久。目前我们的情况还不错。我们是吃素的,但我不知道我们这种可以不必出去跟人打斗的情况还能持续多久。”

在那场所强调素食,听起来有点奇怪。但素食在巴布的宗教信仰里是基本要素。面对着生活的纷扰、变动及无常,坚持洁净的素食可以让人找到依靠。那是对意志和德行的磨炼,可以让人免于陷入其他种种极端,包括“出去跟人打斗”。

巴布身高中等。他的素食和运动——没料到是篮球——使他拥有一副结实、修长的身材。他硬实,肌肉倒不是那么发达,说来有点妙,他的样子倒真像耆那教的一尊光滑的大理石雕像。他的眼神沉着,他的脸庞近似方形、线条分明,他的皮肤平滑、没有疤痕。

他认为,如果贸易的性质有所改变,如果嗜杀本能也在这个行业滋长,那么耆那教徒只有奋战,否则就必须投降。从他的话听起来,耆那教徒似乎至今都倾向于投降了事。他们已经离开建筑业。就像德里的情况,他们在孟买也不再从事那些令他们必须随身携带现金或贵重财物的行业。

他再度谈起他的宗教。当他提到女神难近母时——他好整以暇地回到我先前的问题上——他并不把她说成是具有特殊属性的神祇;在他话中,难近母就是单纯的神。

“一旦有重大事情发生,我就不得不想到神的旨意。今年初我父亲因心脏病过世,遭遇这种事的时候,我会觉得其中牵涉到我无法扭转的外在因素。

“我现在使用计算机,像发达国家的人一样。我曾经想过,要是我在股市有所斩获,那是因为我会利用这些新科技。其他时候——我父亲过世,像这种事发生的时候——我又觉得我的才智或冲劲根本不值什么。你看,我在这里干这一行。我预测股市动向和股价波动。你也知道,干这行的人都像着了魔。可是,我突然间有这种感觉——我无法预测我的未来。就是在这种时刻,我感到有神那样的力量存在,我想要有信仰。

“过去一年来,每当我兴奋或非常悲伤时,就会产生那种感觉。先前,我会把兴奋表现出来,你能看出我的兴奋。现在,我知道到了末了,兴奋过后,可能就会有什么伤心事发生。因此,何必兴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