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孟买剧场(第7/53页)
这些念头令他不安。他也不能确定自己的动机是什么,而这令他更加不安。他认为,以他所过的生活形态来说,在这时对穷人的同情只是“伪善的”。
“如果我说我应该从事公益活动,那我为什么还在这间空调办公室里?如果我有真实的感情,我应该到贫民窟那边去工作。我可能直到四十岁都还会像伪君子那样过日子,然后才开始做真正想做的事。目前我在事业上的回报相当好。这让我觉得应该更加卖力,让我觉得没有资格享受这些奢侈。
“想从事公益活动时,上一代的耆那教徒是去建造大理石寺庙。我们觉得那不太合适,或许因为寺庙已经那么多了。我们想到的是孤儿院和医院。我们这一代对公益活动比对宗教还要重视。”
“你对贫穷现象真的像你所说的那么不安?”
“我确信将会有一场革命,就在一代或两代之内。收入的差距早晚要改变。想到那问题,我就不寒而栗。印度人笃信宗教,听天由命,这点我相当确定。就像我,受了这些年的教育,也相信命运会决定我的未来——我终究要听从它的安排。这说明了为什么我们还没有闹过革命。如今,纵然人们笃信宗教,由于越来越严重的挫折,革命终会发生。容忍的限度已经不能再扩大了。”
“你认为会是什么样的革命?”
“不会有任何模样,只会是全盘混乱。”
对某些人——譬如湿婆军——来说,这场革命已经开始。我认识了尼基尔,一位年轻的杂志记者。一个周日早上,他带我到孟买郊外的塔纳工业区去看一位湿婆军的“地区领导”。湿婆军在塔纳有四十个分部——单单一个郊区就有四十个分部,每个分部都有一位像我们要会见的巴提尔先生那样的领导。
塔纳在孟买北边,距离孟买有一小时火车车程。车厢空间宽敞,只有基本设备,这样的车厢正是为了运送孟买郊区的大量乘客,不必讲究,金属杆、撑架和螺栓都没有涂上油漆。每个车厢都有一个显眼的金属卷标,上面是制造商的名称:加尔各答杰索普公司,以前是英国人的公司,现在则为印度人所有。
我们经过一栋栋污黑发霉的公寓建筑,沼泽和排水沟,已经转成褐色的作物,灰尘、小孩,还有总是见得到的小屋,以及依附着它们、以破布为顶的遮蔽物——现存的小屋、茅屋或遮蔽物为新来者提供一面现成的墙,这些是不断涌入孟买的一波波人潮,他们有时在一夜之间就把历时数年的重建成果化为乌有。早期,湿婆军曾想把马哈拉施特拉邦变成马哈拉施特拉人自己的地方,在当时展开运动,反对其他邦的居民迁入孟买。只要看看火车外面的景象,就可以明白其中的道理。在车程一小时之外的塔纳,人们仍然意识到居住空间在此也是那么昂贵。火车站附近一条工薪阶层居住的巷子里——就在那些颜色鲜艳的摊子过去一点的地方,摊子有的摆水果,有的摆廉价手表,还有的摆周日早晨穿戴的俗丽服饰和亮丽的市集货品——一套简单的公寓就要卖二十五万卢比,大约一万英镑。
巴提尔先生房子的门在这条巷子一侧的小弄里,小弄两边各有一栋两层楼建筑。巴提尔先生住在右边那栋旧房子楼上,左边那栋尚未完工、建筑样式有点突兀的房子看起来会是一间大宅。小弄底的院子很像西班牙港⑪古宅的后院,户外活动繁多,难得闲下来,沿着院子后墙盖起的小砖屋摇摇欲坠,和孟买的情况一样拥挤,人们就这样将就着使用那么一点空间。
后墙另一边的空地或院子里,在离墙不远处有栋不小的饱受风吹雨打的混凝土结构建筑,看来原先的计划已被取消,建造中止了。要是这栋建筑顺利完工,它会挡住射入巴提尔先生院子的一部分阳光,院子也会令人觉得受到束缚。由于后边没有阻挡,巴提尔先生的院子在目前情况下倒出人意料地没有压迫感,虽然人那么多,噪音那么喧嚣——此起彼伏的声音、这样那样的事全部混在一起,结果像是海浪的呼啸。
向上通往巴提尔先生住宅那一层的木头楼梯很陡(为了节省空间),必须小心攀爬。楼梯的构造有点意思,每块厚梯板都以接榫的方式跟两侧的木板相连。在楼梯顶端的阳台或走廊上有脱在屋外的鞋子和拖鞋,不过,没有人要我们脱掉鞋子。
房间内已经有了一位访客。他是位督察,身穿卡其制服,坐在巴提尔先生旁边的扶手椅里。督察也没有脱掉靴子。那是一双相当炫目的靴子,看来应该是私人行头,不是警方提供的。靴子长及脚踝,软皮材质,上面有细巧的凹凸花饰,是棕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