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师尊之影(第5/29页)
他眼泪欲夺眶而出。他一再提到肉体痛苦,虽然种种细节让他无法忍受。接着,他把刚谈到的事——几乎像神话中的苦难,却有真实的历史日期——跟目前的问题联系起来。
“不管有意识或无意识,每个锡克人都随时想避免这种事态。”他指的是宗教迫害。“因此,我会支持旁遮普地区追求正义的活动。这大体上是出于与我的族人的情感认同——在一九五七年至一九六○年之间那段鼓吹成立旁遮普人大会的日子里。”当时锡克人要求分设一个旁遮普语言邦。一九五七年古特吉十岁。“知性上的理由是后来才有的。我记得旁遮普人大会一成立,印度教徒就马上起来反对。他们在卡纳尔烧了一座谒师所”——锡克教的寺庙——“他们在德里攻击了一座谒师所。他们用石头砸人。旁遮普地区的每个城里都有一些骚动。”
当前的苦难就这样跟往昔的苦难联结了起来,过去的英勇使现今的艰苦显得高贵或具有不同的意味。
古特吉说:“第五代师尊是被烧死的。”事情发生在一六○六年,由阿克巴之子贾汗季皇帝下诏执行。第五代师尊是锡克教的巩固者,金庙的创建人。“我设想得到的最好的人是师尊”——锡克教徒用单数或集合名词来指称全部十位师尊——“我相信他们是衷心为了整个群体的福祉而行动的。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受苦受难?”
“你问过祖父吗?你有没有跟他谈过这个受难的问题?”
“我不记得问过他。我想我是在一九六五年到一九六六年间第一次跟卡布尔·辛格教长谈到这些事情的。”
卡布尔·辛格这个人对古特吉很重要。他一九一一年出生于一户农家。他颇具天赋,异于常人,在剑桥完成教育后进入了印度的文职机构——印度行政管理署在英治时代的前身。但是在一九四七年独立时,由于牵扯到难民救济经费方面的某些问题,也因为向外国人买了一辆车而惹上麻烦,卡布尔·辛格被免职。卡布尔·辛格声称当局无故将他免职,往后就一而再再而三为这个案子申诉。他把这次冤屈跟地域性的锡克政治结合在一起。他也写诗,写了几本关于锡克教的深奥书籍。这个人成为古特吉的导师,让他看清了锡克人在印度的处境。
我想知道,在一九六五年(当时古特吉十八岁)碰到卡布尔·辛格之前,他是否曾发觉自己因身为锡克人而受到歧视。他说是。他记得有一次排队买火车票时,售票员对他很不客气。
“你们第一次交谈时,卡布尔·辛格跟你说了什么关于受苦受难的话?”
“他告诉我,那是善与恶之间的永恒之战,师尊受苦受难正表示我们应该站在善的一边。他常说,人的好坏可以从他是否有献身的意志来衡量。只有这一点最重要,少了它,人也不过是禽兽。他还常说,服务人类是得救的唯一途径。卡布尔·辛格教长的话有说服力,因为他受了很多苦,但又无怨无悔。”
通过这种方式,古特吉对锡克教形成了某种看法:对师尊的特殊看法,对锡克教之神的特殊看法。
关于那位得到世上并无印度教徒亦无穆斯林的启示的首代师尊那纳克,古特吉说:“在我看来,他是个能察觉民族苦难的人,而且很想改变局势。”他并不仅仅把那纳克看作另一个叛离印度教的人。“他不是改革家,他不是哲学家,他也不是诗人,虽然他通过诗来表达自己。他是神派遣来的先知。”并非每个锡克教徒都认为有先知——那是穆斯林的观念,基督教徒的观念,犹太人的观念。“锡克教徒一点都不存疑。我们把所有师尊都看成一体。”因此,根据这个说法,锡克教徒在他们前两百年的历史中有十位一脉相承、神派遣来的先知。
为什么要强调苦难?一个信徒怎么能天天想着这苦难过活?
古特吉说:“强调苦难大概是这样的。这世界是让人活得不快乐的地方,而悲哀必须消除。那只有两个办法。不是你让人受苦,就是你自己受苦。我认为教士应该自己受苦,而不是把痛苦转嫁给别人。我自认为是教士。我一直这样认为,也一直希望成为教士。在印度次大陆,经由奉献人类而得救的观念并不普遍。这里的其他宗教强调的是修道、苦行与个人救赎。在我一生中的关键时刻,我发觉自己想像师尊那样做。”
锡克教徒不但认为有先知,他们对神也有特殊的看法。“对锡克教徒来说,他是一切善的源头,一位通过先知显现的神。在所有先知之中,如果你问我哪一位跟师尊最接近,我会说是穆罕默德。我们的看法跟伊斯兰教只有一点不同:我们认为神性的主要成分是正义和仁慈。我觉得伊斯兰教的真主有点无情,如果你知道穆罕默德自己怎样处罚叛徒的话。你再看看伊斯兰国家最高权力的运作,其中少不了一点残酷、几分专制。我们把神看成解放者。兰吉特·辛格统治了锡克王国四十年,他可从未判过任何人死刑。我想,这就是锡克教的精神,这是我们把神性视为仁慈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