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师尊之影(第6/29页)
我说:“印度教对神没有这样的看法。”
“在印度教里,一切都是残暴的。你有没有看到雪山神女颈子上挂着的那些骷髅?你要是问我的话,我会说印度教是最残暴的宗教。”
几年前在英国,有一天听着收音机时——当时,宾德兰瓦勒、锡克基本教义主张以及他在金庙的防御工事都还只是远在天边的事,我对这些也所知甚少——我听到宾德兰瓦勒在金庙接受访问。宾德兰瓦勒说,锡克教是一种天启教,锡克人是信《圣经》的民族。这样讲是企图将锡克教和基督教等同,把锡克教跟它所含的玄思性的印度教成分隔开,甚至要排除印度教认为救赎即是与神合一及超脱轮回的基本看法。当时,这种企图让我颇感讶异。我设想,宾德兰瓦勒的回答只是一个知识背景很不一样的人试图让外国访问者比较容易接受其主张的说法。
因此,我催着古特吉告诉我他对先知的看法。
他说:“如果我们陷在达尔文的进化论里,认为每一样东西都是从别的东西进化而来,那么我们从一开头就看不到完成的产物。先知所做的就是这个:他们让你看到完成的产物。”
听了他的话,由于其中的用语和意象(“达尔文的”、“产物”),我觉得他的看法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我也觉得是他的导师卡布尔·辛格使他有这套想法的。
古特吉给我的小册子之中,有一本《一个锡克教徒在世俗印度受审记》。这是卡布尔·辛格关于他被印度文职机构免职之后寻求平反之记述的英译本,内容讲到他“在没有收入、没有工作的情况下遭受国家当局迫害三十年”。
小册子的陈述零零碎碎,不易从中掌握事情的来龙去脉;此外,翻译差劲,印刷粗糙,错误百出。总之,他应该是被控侵占一笔独立时准备分发给巴基斯坦难民的公款而被免职的。他先在一九四九年被停职,然后经过旁遮普最高法院首席法官进行内部调查之后被免职。卡布尔·辛格辩称,他确实把钱分发给了难民,但在当时国土分裂的情况下,要向无法认定身份也无地址的难民索取收据“既不可能也不明智”。他说,政府本身曾下令,官员处理难民事务时应该略过像索取收据那样的“累赘手续”。
小册子的一个论点称,他被控侵占公款,完全是因为他反对政府于一九四七年对旁遮普地区所有警政副首长发出的一项指令,其中说“一般而言,锡克教徒……应被视为罪犯群体。对彼等必须严厉处置,格杀勿论,以期彼等认清政治实情”。尼赫鲁先生自己是该项指令的推手。(卡布尔·辛格一九五四年从一位锡克少校军官处听到的一项指令也出自尼赫鲁先生之手,该项指令称军中的锡克教徒必须“随时加以胁迫、恫吓、侮辱、镇压”。)尼赫鲁先生听了一些“心术不正、执意陷害的印度教徒及锡克教徒”的谗言,他们夸大了卡布尔·辛格偏锡克的政治立场。因此,尼赫鲁先生和他的内政部长“不会放过消灭我的机会”。
卡布尔·辛格侵占公款案的内部调查系由旁遮普最高法院首席法官进行。他是英国人——这事发生于一九五○年,印度才独立三年。他判决卡布尔·辛格有罪。“他们请求英国政府封他为爵,以表扬他担任首席法官期间对旁遮普人民的巨大贡献。因此,女王便封他为爵。他担任首席法官时,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调查我的案子上。”
至于卡布尔·辛格:“我被免职,漫长的十二年间到处碰壁,走投无路。”他向公职委员会申诉,然后上诉到最高法院。“接下来四年里,我还是走投无路……后来,我遵照师尊的真言‘真理之终极检验在于为真理而牺牲’,开始一连串激烈的诉讼。我向昌迪加尔的高等法院呈递一份详细诉状,控诉政府的高压手段。”
数个月前,在南方的班加罗尔,部长卜拉卡希在早餐中向我提过一个早上来向他请托的人。这个村级官员因被控侵占一部分他所征收的土地税而遭停职。他坐了一夜的汽车,一大早来到卜拉卡希门口等着向部长求助。卜拉卡希跟那个人谈了七分钟,说内部调查必须照常进行,那个人还得奔波两百英里回他的村庄。跑那么远的路却只得到这么少的回应,这似乎太过折腾人了。卜拉卡希倒也幽默地说,像那位遭停职的官员一样的人在为他的麻烦而惊恐落泪一两天之后,可能会变得相当平静清醒,而且借着命运这个念头的支撑,可能会把余生全部用在为突然获得的使命进行诉讼和其他行动上。
卡布尔·辛格的宗教支撑属于另一类。他在小册子里写道:“我们自古以来即认为‘缺乏宗教信仰为一切苦难之因’。”在漫长的诉讼过程中,他从遭受莫卧儿人迫害的锡克师尊身上得到慰藉和鼓励。他开始把自己所受的迫害看作是“权力落入印度教徒手中之后,锡克教徒的必然遭遇”。他的案子在最高法院审理时,他的律师有一天告诉他(小册子里有很多这种传闻):“我到处都听到别人说,为了控制锡克教徒,必须先使卡布尔·辛格彻底沉沦,必须不顾法规将他消灭。”向昌迪加尔高等法院递状之后,他有一天碰巧在一家店里听到法官之一向店员说:“他是个危险的锡克教徒——一条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