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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是怀着某种脆弱、偏女性化的艺术天赋长大的,日复一日,不曾有过任何生活必需的知识。她的针头很秀气,却不实用。她画些雾蒙蒙、轻薄的水彩;用弱不禁风但相当准确的手弹弹钢琴;可是她忽视了自己的身体功能,生活中没有一天曾经独处过,稍微关心下那个自我。她从来没有想过可能要对别人的幸福生活负责。她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就像低沉不变的嗡嗡声;母亲监管很严,伊迪丝还是个女孩的时候,就会在旁边坐上好几个小时看着她画画或者弹钢琴,好像两个人都没有别的正事可干。

十三岁的时候,伊迪丝完成了例行的性生理的转变,同时也完成了更不寻常的生理变化。在几个月的空当里,她差不多长高了一尺,身高快接近一个成年男子。她始终没有从身体的笨拙和令人尴尬、崭新的性态之间的关联中恢复过来。这些变化更加强化了某种天生的羞怯——在学校她总是跟同学保持着某种疏远的距离,在家里又没有人可倾诉,于是她越来越转向内在的自我。

现在,威廉·斯通纳闯进这块心灵的隐私之地。内心某种毋庸置疑、发自本能的东西,迫使她在斯通纳要出门时又喊回来,弄得她说话时又快又冲动,好像以前从来没说过话,而且今后也不会再说了。

随后的两个星期,斯通纳几乎每天晚上去看她。他们还听过大学新成立的音乐系举办的音乐会,晚上不是太冷的时候就缓慢、庄重地穿过哥伦比亚的街巷去散步;但更多时候,他们总是坐在达利太太的客厅里。有时他们会说说话,伊迪丝给他弹钢琴,他边听着边望着那双手柔弱地在琴键上活动着。从那天晚上第一次相处以后,他们的谈话奇怪地没有了人情色彩;他无法把她从保守中拉出来,当发现这样的努力让她难堪时,他就停止了尝试。不过,他们之间仍然有种舒心感,他想象他们有种心领神会的缘分。离她回圣路易斯不到一个星期的时候,斯通纳正式向她表白了自己的爱,并求了婚。

虽然不知道伊迪丝对自己的表白和求婚如何对待,斯通纳还是对她的镇定感到惊讶。他讲完后,伊迪丝长长地看了他一眼,凝视中带着刻意和好奇的勇敢;这让他想起第一次下午的情景,在征得拜访她的请求同意后,当她从门口那儿望着他的时候,一阵冷风打到他们身上。接着她垂下凝望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的惊讶,斯通纳都感觉好像不是真的。伊迪丝说她从来没有从这方面想过他,也从来没有想象过,她不知道。

“你一定知道我爱你,”他说,“我都不知道如何掩饰。”

她带着几许兴奋说:“我不知道。我对这种事一窍不通。”

“那我必须再跟你讲一遍,”他温柔地说,“你一定会习惯的。我爱你,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生活。”

她摇了摇头,好像不知所措。“我去欧洲的行程,”她轻声说,“艾玛姨妈……”

他感觉一阵笑意要从喉咙中涌上来,然后开心又自信地说:“我会带你去欧洲。有一天,我们一起去看欧洲。”

她扭过身去,把指尖搭在额头上。“你得给我些时间,让我想想。我得跟爸爸妈妈说一说,在我考虑之前……”

她无法再进一步自作主张了。在离开这儿去圣路易斯之前的这几天,她不想再见斯通纳,等跟父母谈了,自己把一些事情想清楚了,她会从家里给他写信过来。那天晚上离开时,他俯身想吻伊迪丝,她别过头,他的嘴唇刷到她的脸颊上。她轻轻地捏了下他的手,然后让他从正门出去,并且再没有看他。

十天后,他收到了伊迪丝的信。是个正式得奇怪的便条,上面对他们之间发生的事只字未提;只是说,她很乐意他来见自己的父母,如果他来圣路易斯,他们也很想见见他。如果可能的话,下个星期就行。

伊迪丝的父母见了他,用一种他早就料到的冷冷的正经态度,他们试图顷刻间摧毁他可能会有的轻松感。博斯特威克太太每提一个问题,对他的回答总是用一种极端怀疑的口吻说“是吗”,同时好奇地打量着他,好像他的脸上有污迹或者鼻子在流血。她比伊迪丝还要高,还要瘦,起初,斯通纳对这种始料不及的相像很惊讶;但是,博斯特威克太太的脸有些呆滞和病态,没有一点刚劲或者雅致,上面还留着肯定是某种习惯性不满导致的深深痕迹。

霍勒斯·博斯特威克的个头同样很高,但给人某种奇怪的并不结实的粗重感,几乎可以说是肥胖了;一缕火色的发边在别致的光脑袋上弯弯绕绕的,在他的下巴颏周围,皮肤的褶皱松弛地垂了好几层。他跟斯通纳说话的时候,眼睛径直越过头顶,好像在看着身后的什么东西,斯通纳回答的时候,他就用粗壮的手指在背心中间的滚边上敲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