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逝的时光(2005—2006)(第12/18页)
“这儿简直就跟夏尔一样美,只是没有霍比特人。”马蒂激动地望着铺满晚霞的天空。不久前,他的椎间盘出了点问题,此时坐在副驾上,身体显得有些僵硬。
“我们这儿还能直接从农民手里买鲜奶呢!”阿尔瓦说,“我们有一个两升的铁桶,拎回家的奶还泛着奶泡。”
“你是想说,这鲜奶都是我拎回去的吧!”我插话说。
“那我还给你做了好几个月的饭呢!”
“尤勒斯不做饭,真是太可惜了。”哥哥说,“他小时候总爱在厨房里待着,有时甚至会把我们的父母赶出来,因为他们总爱说这说那。”
“这我可不知道。”阿尔瓦说,“不久前我还问过他会不会做饭,他说不会。”
我没再答话,而是望着哥哥姐姐说:“阿尔瓦的丈夫很欢迎你们到来。”
“我在谷歌上搜过他,”马蒂说,“美国、荷兰、俄国、瑞士,他一生都在漂泊。他今年多少岁了?”
“六十七。”
马蒂的目光转向阿尔瓦。她显然知道车里其他人都在想什么,但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我觉得很好啊,”姐姐说,“我年轻的时候就想嫁一个比我大好多的丈夫。”
“老天爷啊,”马蒂说,“我知道你当年跟一个三十六岁的家伙相处过好几个月,你那个奇怪的未婚夫也比你大了快二十岁,而且他从来不跟我们说话。”
“我弟弟不懂这些,”丽兹对阿尔瓦说,“他从一百年前就跟同一个女人在一起,也就她能看上他。”
马蒂亲吻了一下自己的婚戒,若有所思。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嘎吱声,汽车停在砾石铺成的停车场上。罗曼诺夫在阳台上注视着我们,就像一个猎人在高处打量猎物。他热情地向我的哥哥姐姐表示欢迎,但直到晚饭前,他都独自躲在二楼。
“他不习惯家里来客人。”阿尔瓦正在厨房里切洋葱,“你怎么从来没说过你喜欢做饭?你要能给我们做顿饭就好了。”
“如果有些事情没出岔子,我早该给你做过饭了。”
“啊,什么时候?”
“高中毕业前夕。我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去慕尼黑一起租房,我们说好了在那天晚上边吃边聊。我把食材都买好了,我以为你吃了我的肉丁意大利面,就会忘了出国的计划。”
她笑着说:“啊,没错,我想起来了。那后来怎么没吃成饭呢?”
我吃惊地望着她,她的笑容突然不见了,厨房里一阵沉默。皱纹又出现在她的额头上,她默默地翻炒着锅里的烩饭,显得有些紧张。终于,她把锅铲放到一边,说:“对不起。”
“无所谓啦!”
“你能再给我做一次饭吗?”
我盯着她看了一阵,点了点头。
晚饭时,罗曼诺夫呆坐在桌子一头,似乎不知该如何同两位稀客搭话。他穿着一件黑色衬衫,外面披着灰色西装,从穿着上看几乎无可指摘。但跟和我第一次见面那天相比,他显然沉默了许多。
马蒂介绍说,他已经取得了大学执教资格,埃莱娜也在慕尼黑开了一家心理咨询诊所。丽兹则对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惜字如金。她看上去有些不安,随时都可能发作。姐姐身体里那只睡了好几年的野兽又在蠢蠢欲动了。它在牢笼里张牙舞爪,坐立不安。
后来,我们在客厅闲坐,罗曼诺夫总算恢复了一点活力。我已经不记得他是从哪儿说起的了,只记得他提到了他的第一任妻子。她是苏黎世一位家财万贯的实业家的女儿。当时,他正在“王冠大厅”庆祝小说《心灵禁地》的出版,在那儿的吧台结识了她。
“可惜她去世太早,”他说,“这是我人生中的一大不幸。当时我回到俄国,已经准备隐退了,但亲爱的上帝再一次眷顾了我。”
罗曼诺夫举起酒杯,向阿尔瓦致敬。我知道,在提到亲爱的上帝时,他十分认真。他常常在我面前长篇大论,认为只有傻瓜才没有信仰。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一件件奇闻逸事。他以为这能给我们解闷,但这天晚上,我发现他并不是故事的主人,而只是它们的奴仆。他的头脑不停地运转,疯狂地拉开一个个可能的抽屉。尽管阿尔瓦在我们面前极力掩饰,我还是注意到了她的痛楚。
罗曼诺夫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盯着我的哥哥姐姐看。他的眼神有些迟疑,有那么一刻,他似乎忘记了坐在他跟前的这两个人是谁。可怕的停顿。终于,他恢复了笑容,自信满满地问丽兹和马蒂是不是第一次来这儿,对此地印象如何。这些再寻常不过的问题几乎适用于任何陌生人。我早已明白,这不过是他的掩饰和伪装。没过多久,阿尔瓦就搀着他上了楼。